三、云深不知处-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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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月又回到了刚刚的咖啡馆。 儘管一再推辞,说自己才刚喝了一杯饮料,苏晓丹仍执意要请客,说不喝饮料吃个点心也好,半强迫地帮钟月点了一块柠檬蛋糕。 钟月仍惊疑不定。苏晓丹到底想说什么,非得这样偷偷摸摸地堵她? 「对不起,小月,」苏晓丹坐下后便说,「可能吓到你了……我没有你的联络方式,今天要跟你说的话……嗯,也不需要让鸿砚知道,所以只能出此下策。我得知鸿砚今天会来和你见面,就在咖啡馆外等你。如果让你觉得突兀,我很抱歉。」 「别这么说啦!」钟月连忙说。 苏晓丹轻咬下唇,像是在思考如何开口,迟疑一会才说:「是这样的,我想你应该知道,当初子容会代替鸿砚写信给你,是因为……我的缘故。」 「对……我知道。」提及此事,钟月不禁又尷尬起来。 「虽然因此阴错阳差地牵起了一段缘分,也算一件美事。但我有时候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良心不安。」 「为什么要良心不安?」钟月有些惶惑,「其实你的反应很正常,换作是我,也会不开心呀。更何况,我也没受到什么实质的伤害嘛。」 「那是幸好你和子容互相吸引。要不然我岂不是害到了你?」 「你不过是表达你的心情罢了。毕竟要子容代笔,是鸿砚哥哥的主意……」 「不!」苏晓丹焦躁地打断她,「不是鸿砚,是……是……」她一咬牙,「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和子容的主意。」 「什么?」钟月突然听不懂了。 「直接告诉你真相到底是不是件好事,我其实并不是很肯定,」苏晓丹哭丧着脸,「但要是不说的话,这件事就会一直像一根刺卡在我的心里。」 钟月越听越糊涂,只见苏晓丹心不在焉地搅拌着面前的咖啡,眼神迷离,缓缓说道:「几个月前的某天,我到报社找鸿砚,他刚好离开座位。我在他座位上等待,发现桌上有个信封,寄件地址是诚报大楼,收件人则是一个叫做钟月的女生。 「我得承认我接下来做了不太应该的事。我拆开了信──信封黏得并不牢,看到他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跡,全都是在对你话家常、聊心事。我霎时五雷轰顶。你也知道,他……虽然很受人欢迎,但我从未见过他这么认真地写信给一个女生;并且从信中的内容看来,你们已经不是第一次通信了。 「我怒不可遏,等鸿砚回来之后,和他起了争执。他强调你只是他重要的老朋友,绝对没有什么曖昧情愫。但我无法接受,只是当时还在报社,也不方便多说,我就生气地离开了。」 苏晓丹悠悠地喝了口咖啡,「然后,我就去找了子容。」 「找子容?为什么?」钟月惊讶道。 「可说是突发奇想吧。鸿砚这人我很了解,他不但重情,说难听点还有点滥情。对他来说每个朋友都很重要,要他轻易捨弃是绝对不可能的。我能想到的就是去找他最好的朋友。我告诉子容这件事,希望他能主动去找鸿砚,说要代他回信。」 「然后他就答应了?」钟月愣愣地问。 「没有,」苏晓丹说,「他一开始不同意,说这种事为何要扯他下水。于是我决定用激将法,那就是和他打赌。」 「打赌?」钟月微微皱眉,似乎隐约想起了些什么。 「对。我知道他一向心高气傲,他和鸿砚是多年好友,长久以来不论是课业、人缘、社团,鸿砚几乎把所有的光芒都揽在自己身上了。儘管没说出口,我却知道子容心中必定有所不服,认为自己并不输给鸿砚。 「因此我对他说,他是不是认为自己文笔和才情不如鸿砚,才不敢代他写信?如果他敢打赌,假如当他代笔之后,那……和他通信的女孩,最后知道真相时,爱上的会是他而不是鸿砚,我……我就输他一张冲绳的来回机票……」 钟月终于想起,寒假实习时杨子容在和平公园和她的对话:「我只不过打赌输给了他……要我帮他代笔,说是他太忙,因此要我先帮他写信给一个童年好友……」 原来当时和杨子容打赌的不是白鸿砚,而是苏晓丹。原来杨子容的欺瞒,竟早从还没认识她时已经开始;甚至直到今日,都并未对她坦承以对。 「他……为了一张冲绳来回机票,就答应了?」钟月涩然问。 「他答应了,但……是为了机票,还是为了自尊,我就不大确定了。」苏晓丹低声说。 钟月脑袋乱成一团,「但你怎么能确定,我……我……我就会喜欢上和我通信的那个他?」 「其实我不知道。虽然我认为机率不低……他和鸿砚虽然性格差异很大,但一向也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只是鸿砚显得更加突出而已。我认识他们俩很久了,我也知道他们肚子里都有墨水,又都是记者,写起信来轻易就能洋洋洒洒。因此我觉得……呃,像你这样一个文静、鲜少接触外界的女学生,或许……是非常有可能喜欢上一个随时写信关心你的亲切大哥哥的。」 钟月只觉一股无名火从腹中冒了上来,既炽烈又酸楚。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她不过就是个天真单纯的傻女孩,轻易地就能被玩弄感情。「所以我只是你们下的赌注?子容……并不是真心要和我在一起的?」 苏晓丹的沉默,推得钟月的心一吋一吋往下沉。等到她好不容易开口,却是钟月听了一点都不会感到安慰的答案:「我不知道。在那之后不久,我就和乐团一起到国外巡演,直到最近才回来。下一次见到子容,就是上回去医院探望的时候了。这段期间你们交往的经过,我还真的一无所知。」她神色惨淡,满满都是抱憾。 钟月听不下去了,不只对杨子容,连对眼前的苏晓丹都是满腔的愤恨。她生怕继续交谈,自己会吐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因此只淡淡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我要去赶火车了。」 说完就倏然起身离开咖啡馆,连蛋糕都没吃完。 再一次,她为了「他」而悲愤交加。儘管内心还有一块领地相信杨子容一直是真心待她的,她仍为了苏晓丹的一番告白而沉痛不已。 他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钟月在公车上默默淌着泪,她很想立即衝去抓住杨子容,逼他给个交代。但实际的行为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接下来她好几天没和杨子容联络,她给自己的藉口是还没沉淀好,不知该怎么问他。奇怪的是,这段时间内杨子容也一直悄无声息。 一个星期过去,她开始焦躁起来。犹豫很久后,自尊心还是敌不过情绪,便拿起手机拨了电话,但无论打了多少通,却都无人接听。到了第二週,杨子容的消息没等到,倒是收到了诚报地方中心的录取通知,要她七月一日报到。 眼看距离她的毕业典礼也只剩三星期了,也不知杨子容会不会来。 儘管心浮气躁,她还是得乖乖坐在书桌前准备期末考。宿舍房间里只有她一人,许盈翠这天老早就不见踪影。读到了近晚餐时间,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着「子容」。她从椅子上弹起,立刻接了,差点没破口大骂。 「杨子容,你已经失踪了十四天!」她吼道。 「我在你宿舍门口,」杨子容劈头就说,「有空出来走走吗?」 「你……什么?」这招大出钟月意料之外,于是匆匆穿上鞋,拎着手机便往外衝。 他就在那儿,黑色衬衫、黑长裤和黑色帆布鞋,一身融入暮靄的黑,正负手在宿舍前的路灯旁来回踱着,一见钟月便泛出一抹浅浅的笑。 「这是哪一齣?」钟月奔得气喘吁吁,又兼气急败坏,「你……你的脚都好了?」 他看起来相当好,没有因伤而消瘦的跡象,除了眼下微微的一圈青,让他原本就略垂的眼角看起来更多了些许愁情,柔和的笑意像是藏着百转千回的一言难尽。 「好多了,回去上班也好些天了。」他说。 「为什么不和我联络?」钟月一甩马尾,气呼呼地埋怨。 「忙着搬行李,要回台北准备上班,一开工又忙着和代班的同事交接,一直抽不出空。」 钟月觉得杨子容口气有那么点言不由衷,不由得闷闷不乐。况且,这听起来也不是什么有力的理由。 「连打个电话给我的空间都没有?」她语气仍带着不悦。想起苏晓丹的一席话,突然间眼眶泛红,眼泪毫无预警地滚了下来。 杨子容轻柔地握住了她手,低声说:「对不起。」 「你也知道要对不起?」钟月突然爆气,「那今天又是哪阵风把你吹来的?」 杨子容神情有些复杂,「是臭虫。要不是他拚命打电话来sao扰我,最后还直接杀到住处,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他笑了笑,「我都数不清是你的未接来电多,还是他的多。」 「到底怎么一回事?」钟月瞪着他。 杨子容半晌才开口:「我一回台北就不清净,一进报社那潘少英就挨过来了,像是等了我好几天似的。」 「他想干什么?总不会是来问候你腿伤的吧。」钟月哼一声。 「他是寒暄了一下我的伤势,但听得出来这完全不是重点。然后他就问我……知不知道我女友背着我做了什么事。」 「什么?」钟月惊得都要口齿不清,「他说的不会是我吧?」 「不是你还会是谁?」杨子容眉眼间带着浓重的阴鬱,「他说你和臭虫……那天出去约会了大半天,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钟月脑袋中「轰」一响,气得浑身发抖,「我不过因为去报社面试,顺道找了鸿砚哥哥,出去喝杯饮料,这样也能招来间话?」她又想到更气人的:「而且,你相信我真的和他有什么了?就因为这样两星期不理我?话说回来,潘少又怎么会知道……我跟你的关係?」 她急得一叠连声,话都说不清楚了。杨子容只答了最后一句:「他从财经组同事的口中,得知我住院那几天,是你在医院里陪我,才知道你和我在一起。」 「那潘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会比我还不清楚吗?就因为他的这几句话就怀疑我?」 「小月,」杨子容柔声唤着,「是我不对。」 他等于是间接承认,钟月更加不是滋味,她嚥下差点涌上来的第二波哽咽,冷冷地说:「你是因为真的在乎我,还是因为我本来就只是你打赌赢来的东西,对你来说根本不是那么重要?」 两人原本并肩缓缓前行,映着校园的蝉噪大作;杨子容这时却倏地止步,颤声说:「你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