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 第22节
书迷正在阅读:寻秦记之养鸽记、年后的母子突破(上部)全、突破丈母娘(全)、绝世神器(御女十二式床谱)、锦堂春(重生)、娇养王妹、孤雏情陷红粉争霸(未删节1-740章)、反派扶正计划、绑定写文系统后我称霸星际、暖阳幕隙 (校园,强制性)
第34章 卓家一行人乘坐的客船是第二日傍晚抵达的金水门内码头,杨柳垂绦掩映下的夕阳破碎在运河水面,卓思衡在岸边焦虑地盼了两个时辰才盼来家人。 与卓思衡来帝京时的客船一样,眼前的船也是宽舷两层,船工刚拴住缆绳,岸板才搭一半,卓慈衡冷不防一个箭步自甲板蹿跳出来,吓得卓思衡后背都是冷汗,赶忙冲前去接扶!然而以慈衡的矫健哪用得着他伸手,稳稳落地不说,还直接抱住了卓思衡的胳膊连摇带拽道:“大哥!我好想你呀!”说着竟有些哽咽,眼圈也不自觉红了。 慈衡最是好强争胜,自小就极少落泪,若不是思念至极,也不会如此外露软弱,卓思衡心疼得不行,揽住meimei微微颤动的肩软声安慰道:“平安到了就好,来了这里以后天天见,到时候就怕你还嫌弃大哥烦你。” “不烦不烦!我有病,大哥一天不唠叨我浑身难受!”慈衡飞快抹掉泪珠,复又寻常一般语气跳脱不拘,绕着卓思衡看,“大哥没胖没瘦,就是脸上rou有点少了。” “年纪轻轻说什么病不病的!”卓思衡想瞪meimei一眼,但他与家人久别,此时欢喜和疼爱还来不及,哪瞪得出来,这话也是噙着笑意说出口的。他都二十了,样子哪容易再变,倒是刚满十五岁的慈衡抽长了些身姿,已有少女的窈窕之感,脸颊上圆润的颊rou也已消退不少,眉眼愈发英气蓬勃,清丽端方之余又满是雀跃的生命力,看着便令人心头蓄满朝气的青睐。 待他们说完好几句话,客船的岸板才彻底放好,上面走下来个高个挺拔的雄壮汉子,一手一个箱笼扛在肩上仍旧步履轻快矫健,连路过的码头纤夫苦力都投来惊叹崇拜的目光。 “小勇哥!”卓思衡立即迎上去接行礼,而后和那满面笑容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子互相猛拍对方的上臂。 呼延勇有斡汗八部的北方草原壮汉血统,壮硕到在码头这种靠力气吃饭的地方看着都毫不露怯,说话却温温和和,和粗犷又孔武的样貌身材完全不符:“我的好思弟!可真是出息了!快让老哥好好看看!真是好样的!” 卓思衡刚到杏山乡时,呼延勇是村头一霸,然而听了卓衍教诲学了好些道理,也不再一味淘气,和卓思衡一道念了一年多的书。呼延老爷子赶山打猎常常将他们一起带上,两人感情极为要好,脾气也投契,没少一起喝酒后跑去河沿里舀鱼和后山上逮兔子。后来呼延勇因胆色过人兼识文断字,被来北方做买卖的一个大商队掌柜看上收做学徒,这几年几乎跑遍半个本朝疆土,比之从前谈吐更为干练了。 “我真没想到你也来了!这一路可辛苦了?”卓思衡个子在大朝会时看着都算文官里出类拔萃的挺拔如松,可在呼延勇面前,他就显得有点娇小了。 呼延勇握拳碰了碰卓思衡的肩膀道:“我可不放心你这一家人自己南下,万一出个什么差错,我哪有脸面见你!”说完他似想起什么,赶紧让开下船的路,“别光顾着和我说话,慧meimei和四弟都盼着见你呢!” “大哥!” 慧衡已由慈衡扶着下了船,许是路途颠簸劳碌,她整个人的气色都显得与生机焕发的春日格格不入,唯有一双明亮的眼眸闪烁着莹莹流丽的泪光,将春风拂过的轻柔柳枝细梢都比下去几分轻灵婉然。 “怎么脸色这么不好?是晕船了?”卓思衡握住慧衡伸来的手,心中懊悔没有安排更好的船和车马,心疼道,“小慈,快扶你jiejie先上车,我们回去再聊。” 慧衡用力摇头,好像要证明自己很好,声音都提了提道:“只是累了,大哥不用担心。本来小勇哥想在前个镇子歇住一晚,是我急着见大哥才催着一路至此。” 此时悉衡最后带着剩下的箱笼行李下了船,静静立在两位jiejie身后,慈衡见他来了却一言不发,让开半步笑道:“在家里时最想大哥的就是你,睡不好觉老是皱眉,怎么到了大哥面前倒装起稳重大人了?” “好弟弟,快让大哥瞧瞧!”卓思衡说着自己先快步过去,半年多不见,十二岁的弟弟似是长高了些,他和慈衡长相极似,但英气中又有幽邃的沉静。 “大哥……”卓悉衡喉头动了动,难得出现少年该有的笑容,“大哥过得还好?” “特别好!”卓思衡一点也不谦虚,恨不得现在就跟家人炫耀自己考出来的家业,揽过小弟,再看meimei们与小勇哥,顿觉只要日日有此团圆,他便是天天在御前提心吊胆加班也心甘情愿。 不过好像还少了人? 卓思衡朝船上看了又看,只见都是其余客人扶老携幼陆续下船,再不见熟悉身影,忙问:“呼延老爷子呢?” “我那个爷爷,简直就像祖宗,再没比他更倔的人了!”呼延勇重重叹了口气,又觉得此时气氛不该如此,换回方才重逢之喜的笑意,“别在这里站在,没得让meimei们风吹日晒的,咱们回家里再聊。” 见面太过高兴,好多事都是顾不上的,周围也有亲人再会夫妻团聚的,也都不忌讳礼俗,卓思衡更不在意这个,不过小勇哥说得对,一家人关上门再热热乎乎聊亲厚话多好,于是安排两个meimei坐家里的车驾,自己与弟弟以及呼延勇一道将行李都抬上雇来的拉货平车里,再与众人一道回家。 卓家新居终于热闹起来。 卓思衡一个人在家时每日两餐每餐清淡,柴六嫂觉得自己一身本领无处施展,终于一家人团聚,卓思衡又领了俸禄,于是她采买了好些食材,大展拳脚,做出一桌丰盛美味的团圆饭,光是小勇哥一个人就吃掉三碗饭,这样真心实意的赏脸行为让柴六嫂精神焕发,又做了不少点心,饭后一家人聚在小小凉阁里喝茶时重开胃口,连一向食欲虚弱的慧衡都吃了两三块新蒸的酪酥。 能一家人窝在一处说说话,卓思衡心中轻快无比,看两个meimei各自学问谈吐都有长进,弟弟学业又上一层楼,小勇哥如今也自己做了商队里一路货队的把头,自己更是摘星成功事业小有起步,这样好的现状,他心中连发满足的慨叹。 初到后,他们将父母灵牌摆放供奉好一齐磕头,此种欣慰便沿着酸楚凄苦的子欲养而亲不待之心渐渐蔓生,生死非人力所能扭转,但至少自己已然带meimei弟弟重回帝京,挣下片瓦遮头,今后更会庇佑他们平安顺遂,以如此的行动和觉悟告慰父母,他们在天之灵想必也能畅心无忧。 凉阁内,卓思衡又问呼延勇为什么老爷子没来,小勇哥将茶杯重重放下,又气又无可奈何道:“我那爷爷实在太倔,我和两个meimei去劝了好些次,他就是不肯来,说什么没有林子钻的地方他活不下去,思弟,你比我更了解那倔老头,若是他说不肯,我就算敲晕他绑来也没有用,只好依了。” “老爷子是怕拖累咱们照顾,但我们一家早把老爷子当成自家老人长辈,我作为长孙照顾自家爷爷难道不是为人晚辈该尽得孝道么?”卓思衡确实了解呼延老爷子,猜都不用猜,“我再去一封信劝劝他,大不了给他在京郊安排个地方住,那边也有不少野林子。” “行,他听你的,你也会劝人,如今做官了肯定更能说会道,我在帝京和咱们一家亲近几天,然后再南下顾着买卖,之后有消息了你再知会我。”呼延勇喝茶从来都是大口大口,又干了一碗后忽然想起什么,又道,“朱五叔和五婶让我给你带个好,说在皇上面前当差是好事,但小心点别累着,说话也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五叔行伍身份不能擅离,五婶也不好走动,他们让我给你带了好些东西,说你若在京中走动也不能空手。” 卓思衡感念不已说道:“小勇哥,之前我单独给你去信说的事情怎么样了?” “找到了合适人了!”呼延勇拍了下桌子,笑得很是自得,“你说想给乡里再找个教习师父教孩子读书我能不上心吗?走之前去联系了涌山镇的一个自军营里休下来的老主簿,大概咱们家搬走没多久他就能带着家小过来,你给的银子够足,他都没怎么推辞,又听说这乡间出过状元,更是乐意了。” 自卓衍去世后,卓思衡自己忙着读书之余偶尔仍是给乡里孩子上上课,后来他去赶考,是慧衡在身体好的时候教教。他们一家在乡里居住的这些年受到不少照顾,不能一走了之不管不顾,如今卓思衡有了能力,自然要继续安排这个教习的位置将杏山乡的学风继续吹拂下去,他虽然俸禄微薄,但这份用来报答乡亲们的银钱是一定要花的。 “多亏乡亲帮衬才有我家今日,请教习这件事以后我责无旁贷,无需乡亲们出粮出钱,受人之惠不忘于心才是。” 卓思衡说得很诚恳,但他却看见慧衡略略低了头,悉衡似是在思考什么,连小勇哥都有点局促,想要开口,却被心直口快的慈衡抢了先道:“大哥博览群书,肯定知道这‘受人之惠,不忘于心’的前一句是‘施人之恩,不发于言’才对,我们受了好些乡亲的好,自然要感恩,但是一看大哥有所成就便想着占便宜不顾这些年情面的人我们家也没那么好欺负!” “小慈!”慧衡见她说得尖锐,赶忙制止,慈衡略有不服,又不敢惹jiejie不快,只看向卓思衡求救。 “二姐,这件事大哥早晚要知道的。”一直沉默的悉衡忽然开口道。 卓思衡一头雾水,不知到底发生什么,见呼延勇也是面有惭色,似乎此事让他也很是没有面子和懊恼,再见慈衡梗着脖子迫切望向自己,好像不让她说出来她就会憋死一样。 第35章 “小慈,你和大哥说。” 自小时起,慧衡会为了让他少担心故意抹去些自己受得委屈,而悉衡的神情似乎也想让慈衡说,小勇哥略显窘迫的模样也不好去为难他开口。 慈衡口齿伶俐心地直率,必定能一五一十讲得清楚明白。 卓慈衡得了大哥的话如蒙大赦,也不顾慧衡的眼神警示,将卓思衡中状元的消息传回后发生的一系列事完整复述。 原来自卓思衡高中状元的消息传来,乡里乡亲都很高兴,祝贺自不必说,里正还做东请全乡一道泽沐状元及第的恩荣开了乡宴,甚至隔壁乡镇乃至宁朔城的官员也至卓家的农户小院里来恭贺,州府与地方都送了好些贺仪。要知道哪个州出个状元都是大事,是政绩啊!之前上一个朔州状元在这边却是连家都没有,想祝贺都拜不上门,可算逮住一个住在本地的状元家,一连半个月家里都是往来客人,州里县里也按照崇学的惯例褒赏,又为鼓励各处乡中子弟进学,学政官吏们多添好些额外红赏。 卓思衡走之前吩咐个性稳妥练达的卓慧衡当家,她待人接物十分得体,拿了赏赐后也不藏掖,感念杏山乡父老待卓家的友善恩惠,给乡亲们分出大半,还专门找到里正赠与一笔州里的赏银,以此钱资助杏山乡修个正经的学堂。 饶是如此,卓家也一夜之间多出不少家资,便有人眼热起来。 那天突然门口吹吹打打声音响个不停,慧衡还以为又有哪处的官来道贺,却见是乡里一户邻里徐二婶领着一大帮人来,不问不知道,她竟然是领着媒人来提亲的! 卓慧衡纵然涵养再好,也仍是个姑娘,听到这话当时就气恼得不行,只是她从来心思深沉,暗中叫悉衡去叫呼延老爷子,让慈衡去找朱五婶,自己顶着恶心和面上的和气同一干人等周旋。 说到底是徐二婶觉得如今卓思衡是状元了,要慧衡念着这些年杏山乡乡亲们的好,别忘恩负义,不若就嫁给她儿子报恩,虽然她身子弱又有娘胎里带下来的病,可他们家不嫌弃,过继的孩子都准备好了。 好在朱五叔那天在家,被慈衡拉着赶来一问,当即气得脸色铁青,站在卓家院里挡住慧衡朝外怒骂道:“我们乡里人虽没读过书,但也懂得礼数,你男人当年到你家说亲是趁着长辈不在摸黑上门的?人家爹过世后长兄如父,当家的哥哥还在外面打拼,你牵着不知道哪来的野狗媒人叫个屁叫!当我和媳妇不是卓家的长辈?让你儿子撒泡尿照照自个儿的熊样,胡子两年蓄不出指甲盖长,猪脑子都比他弯绕多两圈,切开来就是一盘下水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敢惦记上我大侄女,找死?” 卓慈衡将朱五叔的话原封不动复述,听得卓思衡赶紧叫停:“你大致讲讲意思就行了,不许学原话。”朱五叔是军营混出来的,骂人的话也都出自这天下最浑的地方,嘴要多脏有多脏,偏偏慈衡学得绘声绘色语气还原辞令照搬,听得卓思衡额角突突地跳。 慈衡缩了缩脖子,不敢挑战大哥在教养方面的权威,继续讲呼延老爷子到了后也是气到眉毛胡子一起颤,指着对方鼻子骂自己的乡亲:“什么狗东西起了这种坏心思,给咱们乡里抹黑,人家卓家不欠咱们什么,这么多年卓教习去了后几个孩子还接着教乡里娃儿读书,这些年各家都有读书认字的当了兵得了更好的差事前程,你家混账儿子不争气,倒打起慧儿的主意,趁着别人长兄不在来逼亲,传出去人家怎么议论我们乡?以后乡里小子怎么到附近去说亲?” 呼延老爷子的话很是在理,全乡人都受过卓家恩惠,虽说大家是互惠互利,然而这么多年卓衍卓思衡尽心为善不说,爹死了儿子赶考去,人家meimei带病给孩子上课,愣是没给课业耽误了,州府打赏的钱,人家拿出大半给乡里建学堂,这可是整个朔州第一个乡里的小书院!如此好的名声与关系却被这家只惦记蝇头小利的乡亲毁了。一时乡里人群情激奋,全都指责起徐家的不是,徐二婶也没有刚才那股欺负慧衡大姑娘不能为自己主事的气焰,臊得恨不得拉上媒婆和吹拉的人落荒而逃。 这件事到底是乡亲对不起卓家,呼延老爷子和朱五叔都觉得面上挂不住,吩咐小勇哥给卓思衡赔不是,他自己也气不打一处来,实在难以开口复述。 哪有人在别人当家的出远门的时候去找姑娘本人提亲!属实是不要脸了! 卓思衡听完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在meimei弟弟面前动气,不能在meimei弟弟面前动气……默念三遍,他终于将心中汹涌的愤怒压制回常温,心疼且愧疚的望向慧衡,声音无比低柔道:“是哥哥不好,以后在哥哥身边绝不会有这样的委屈了。” 卓衍说过,若是乡里有合适子弟愿意同他家结亲便相看着,亲事重要的是人品家风,纵然将来卓思衡有了功名,也不许为门第摧折。只是慧衡情况特殊,这么多年亲事也没有动静,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待他高中,却忽然来人趁他不在家搞出羞辱meimei的行径,这若是传出去,慧衡meimei要如何立足? 听到兄长这样说,慧衡竭力忍住百感交集的眼泪,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没人能再将他们兄妹分开了。 卓思衡瞥见悉衡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握成了拳头,关节都泛着冷冷的白,虽然弟弟什么都不多说,但眼见自己jiejie受辱,他这个年纪又如何咽的下去,卓思衡不希望悉衡钻牛角尖,温言安抚他道:“弟弟,你二jiejie吩咐去寻人你二话不说立即照办,做得很好,这便是最大的维护了。我们一家人就是要这样,只要咱们是一条心,什么困难都不必生畏。” 卓悉衡听罢松开了手,嘴角终于松弛,微微朝上弯着向卓思衡点头。 卓慈衡看见哥哥最后转向自己,以为自己刚才学粗口要挨骂了,却见大哥招呼自己,惴惴凑过去后,没想到卓思衡像对男孩似的一拍她的肩,声音却柔缓极了:“你二jiejie的身体辛苦你一直照顾了,你学得悬壶医术比我这个状元学问要有用得多,不必顾忌自己是女儿身而在维护家人时缩手缩脚,咱们家里不兴那套女子不如男的说法。” 慈衡从来没一天之内哭过两次,今天听完这番话破天荒又抱住大哥的胳膊,噼里啪啦掉了第二回 眼泪。 反正是在自己家里,卓思衡示意慧衡和悉衡也过来,三个人都凑在他这个大哥的身边围拢在一起,他站在那里便能让所有人安心。 做一家之主其实并不容易。 慧衡外柔内刚心思敏锐,他要给足庇佑守护的安全感和被需要感,令她不必担忧连累家人自卑恼恨; 慈衡果敢强韧争先好胜,他要鼓励引导个性发展和温情熏陶,令她能处事不急不躁又不必困顿于天性; 悉衡深沉内敛隐忍克制,他要温情有余春风化雨以及循循善诱自为表率,令他凡事有更通达的心窍思路莫要一味心深盘根。 这些都是多年和meimei弟弟朝夕相处摸索出来的关怀方法。 爱家人有时也要讲究方式。 如果三个人能平安幸福一生一世,他费多大的心思都是心甘情愿的。 呼延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又是感动又是佩服。他们做行商的最讲究察言观色和度量人心,他这些年已学得这两样本领的皮毛,已然足够闯荡,可思衡老弟是个读书人,却能观之度之对每个家人说不同的话对症下药安抚他们的心结,比自己那所谓经验眼光要老辣百倍,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夜里,卓思衡又和呼延勇聊了好些,安排他先歇息后自己去看了悉衡,只见他已将自己的行礼收拾妥当,嘱咐他沐浴后早点休息,再去东厢房看两个meimei。 这边有阿环帮忙收拾,屋子已经初具齐整,卓思衡让她也下去歇歇,自己坐下和两个meimei说些话。 “屋里好些东西都是你们范表哥送的,他心疼你们姑娘家没有妆奁,又添了些首饰,有几个他特别叮嘱是姨母留下给卓家女儿的,都放在那个樟木匣子里,大哥不懂这个,你们自己看了分分。” 自己的两个妹子还从来没像别人家孩子争过任何东西,他不必担心分配问题,反而让两姐妹自己选最得宜。 卓思衡不懂珠宝钗环,但有些首饰从材质上看就不可能是便宜的,从范家的家风来看,说不定这些都是当年姨母的陪嫁。卓思衡当时很是焦急,说什么也不肯收,让范希亮自己留下,说不定那是姨母留给自己不能谋面的儿媳妇的东西,范希亮却有点不好意思表示,母亲安排得很是妥当,什么是给谁的都有吩咐过,他也只是遵照遗愿行事。 这样说卓思衡便不好拒绝了。 “我们是不是还得拜见一下表哥和已过世的姨母?”慈衡个性虽莽直,但好歹也是卓衍教出来的,礼数得体方面半点不输官宦人家女儿。 卓思衡给她们自高处取下首饰匣子后一边擦拭一边说道:“范表弟家情况比较特殊,以后咱们慢慢聊。本来想着你们入京能和他见一面,可你们表哥派了外任,如今人已到了桐台县做了县令。” 慧衡并不关心首饰,她更关心这么多年对他们一家照拂不断的表哥本人,忙问:“可是灵州湘宜郡的桐台县?” 卓思衡没想到meimei知道这个,转念一想,对了,自己后来给家里寄过好几次书,不止有给悉衡看的经史子集,还有给慧衡慈衡两姐妹看的些山川地理游记舆册,慧衡最爱读书,大概已经看过不知多少遍早就烂熟于心了。 “正是。”卓思衡对表弟上任的地点还是很满意的,“表弟能去到那个地方我也放心了。” 慧衡回忆起书中所录,也放下替素昧谋面表哥的担忧道:“确实是个好地方。” “二姐,你从来没去过南方,怎么知道那里好的?”慈衡在那边叠放衣物,听到后好奇心顿生,忍不住问。 卓思衡心中微震,用眼神鼓励慧衡说出自己的想法。 慧衡甚少表露自己的学问和心思,但meimei问及与哥哥示意下也不再刻意收敛,声音好像春风般娓娓而来:“哥哥寄回来的《南府舆国志》里讲桐台县在三山江的支流颍水西岸,那里气候潮热,最适合油桐树生长,因此附近多县盛产桐油。只是因地形险峻扼要甚少耕地,也无其余特产,较为穷困闭塞。” “这样听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嘛……”慈衡不解。 慧衡用目光示意meimei稍安勿躁,继而温言道:“我从前听朱五叔聊起军营营务,说新任的校尉牙将最难当,因为这些新来的中军小将不知自己手下兵卒头领的秉性也摸不清他们的脾性,很难相处得当,矛盾又多,惹了兵头不快下面小兵也跟着被扇动起来较劲,很是麻烦。五叔说得是白话,但我想话里的意思大概就是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表哥去的桐台县不涉及盐矿茶这类紧俏的物产,不挨着上进贡品,更没有什么较深的行当沾染,表里内外一目了然,最好‘知己知彼’,再加上也不是贫瘠至无有生计,不是还有桐油一项可抓的物产么?想来表哥心性本领让咱们哥哥都赞不绝口,若是做一县的父母官,定然能抚民载道政绩斐然,平安顺利度过第一任外放。” 说完,慧衡也不去看旁人赞许嘉奖的目光,只娴静温文地低下头,敛去方才眼眸中的璀璨光亮。 卓思衡忍不住鼓起掌来:“真不愧是咱们爹娘的女儿、我的meimei!” 他当时就是这样和范希亮分析的,甚至还将查找的许多要点写成信夹在自己给表弟带走的书里,让他需要时翻看。 自己好歹是个朝廷命宫,接触的信息之多之广,以慧衡一个常年身体孱弱只能在偏远乡下养病的女子来说是无法企及的,然而她却能在有限信息源的情况下做出和自己同样的推论,思维缜密与逻辑能力可见一斑。 慧衡虽然在家时没少被卓衍和卓思衡如此直白的夸奖,但每每还是会有点不大好意思直接面对,只将头再低些,显得十分谦虚可爱。 看着面貌清丽绝伦心思澄明聪敏的meimei,卓思衡心中觉得是时候与她谈一些人生的关键性问题了,便向慈衡说道:“阿环不清楚你们东西都放哪了,你去同她分一分,将悉衡的挑出来,我同你jiejie说两句话。” 慈衡知道哥哥这样说便是有关于慧衡jiejie的事要私下郑重讲,于是痛快答应下来,飞快离开,只留哥哥jiejie在屋内叙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