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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举子人忙

    郡王世子与侧妃第二日天未亮就动了身。

    卫府昏暗里匆忙点了灯,婢仆们走动的声音压到最低,偌大的伯府都为着世子和侧妃醒来,除了澹台。他们家的三爷入了仙门,从此与尘世就是两路人,没得叫他起来守这些规矩。只是下面人不叫归不叫,洙赫却早早见了卫轻裾。姊弟二人匆匆一晤,人影晃绰里洙赫只轻声道了一句:“阿姊,珍重。”

    辞了长姐,天色还早,洙赫立在廊下站了一会儿,晨雾微微濡湿了他的衣角。

    在赴这场母亲的寿宴之前,洙赫还没有真情实感地知觉到自己与这一地的割裂。仙凡殊途,这种写在典籍里的毫无温度的一个词就活生生刻在他现在的骨血里。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回来了,洙赫想,他将眼神慢慢挪到另一个方向,一股沉重的浊气缓缓呼了出来。

    回澹台院儿里时洙赫本以为南柯还在睡,昨日嬉了一场,两个人尽兴得很。只是他打了帘子进屋,南柯却已经靠在软枕上做晨功了。他扯了凳子坐下,待南柯收功吐纳,才问:“这般早,外面嚷着你了?”

    南柯摇摇头,反而问洙赫:“我准备的东西你给你阿姊了?”

    洙赫点头,想到什么一般轻咳了一声:“给了她贴身的侍女,只是……送那些东西是不是太轻狂了些……”

    “没什么轻狂不轻狂的,”南柯静静看着他,“你想要她过得好,就只能这样。她虽是贵为世子侧妃,说白了却也是侧室。世俗男人恩情淡薄,房中术赠与你长姊,有利无弊,只看她能不能落得下这个脸面。”

    洙赫给她凝视了半晌,他慢慢道:“她会的。为了卫氏,阿姊会的。”

    “所以我才不明白凡人啊,”南柯歪在被褥里,看向洙赫的眼神中疑惑难消,“行于世间,只要选择有利自己的就好,世子不过一个生得清俊些的男子,你阿姊为何会那般神伤呢?”

    这个问题抛得洙赫哑口无言。

    他当然明白为何卫轻裾会伤神,因为他的长姊爱着她的丈夫。爱而生忧,忧伤心神,这是个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道理。只是这番话,他不能对南柯说。

    洙赫握了南柯的手,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阿柯,只有这个道理,道尊与我都不希望你明白。不要想这件事了,今早有你爱吃的银丝蜜卷,起来用饭吧。”

    小掌教起了身,见洙赫这般语气,她摸摸手臂:“唉,怎么一说这个你就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像个老头子一样!不说就不说,晚点我们向你娘辞行,世子回少安府,那妖人一定会见他的,我们得堵他一堵!”

    能留在人间六郡的日子不多了,南柯用了饭,又同洙赫在卫府走了走,便去向伯夫人辞行。待夫人与洙赫母子叙了话,二人离了卫府后便隐了身形,取道小径而去。只是入了外道,两个人却看见这偏僻小径上竟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均是做着书生打扮。

    除了这些学子,路上也没甚别的阻拦,两个人乘着法器行在空中,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南柯问:“少安府早些时候听来就有些耳熟,除了你同我说的王府,还有什么来头来着?”

    洙赫觑了她一眼:“你真忘了?”

    南柯点点头,一手捏住他袖子:“真忘了。”

    洙赫“啧”了一声:“极乐门的生意在少安府,他们租了通天楼的门面,之前季楼主同你提过一次,你还说他们鸡贼。”

    “我想起来了,”南柯的手顺势钻进洙赫掌心中,“极乐门的情奴在人间的采买路子就是通天楼,年年还得给季北一大笔租金。”

    她孩子气地笑了:“季北在通天楼还给我挂了长老席位,有俸禄,就存在我那玉牌子里,下次就让他抽极乐门的油水给我,回头下一次桃花坞小会我就跟他们门主说,能把含露那老头脸上的粉气掉三层!”

    洙赫握了她的手,含笑道:“不许对人家的道尊不敬。”

    “哪儿就不敬了!挺大岁数的人了,怎么好意思给自己起含露这么个道号,”南柯牙酸一样皱了小脸,“早些年我还没谒过他时还当那含露道尊是个娇美的女子,谁知……噫,不提他也罢!”

    南柯止了极乐门的话头,见洙赫虽然搂着她,视线却凝着下面那些三三两两的书生,一时好奇道:“他们这是做甚,你在看什么?”

    洙赫化出一把竹骨扇给她扇风,一边道:“这是赶考的举子们。虽然李氏王朝裂作六郡各自称王,但是科举照旧,只是没了皇帝殿试,只在各郡王府所在的府州设最后的‘府试’,由郡王主考,中者亦点三甲进士。”

    南柯讶然:“分设科举?那这不就是有了六个状元,下饺子呢。”

    “说什么呢,”洙赫轻轻屈起指节敲了下南柯额头,“就算是六个状元那也是在各自十二府里杀出来的人杰,日后登科加官、封妻荫子,岂不是美事一桩?”

    南柯抿了抿嘴唇,她也盯着下面那些人。有个举子似是行得累了,便摘了几片叶子垫在道边席地而坐,解下水囊豪饮。他的脸庞晒得有些红,人瘦削的像根麻杆,眼睛却是亮的。他看着过往的行人,有同他一样的举子朝他以地为席的闲情雅致致以微笑,他便一扬水囊,如同隔空碰杯。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普天下的读书人都怀有着入阁拜相、青史留名的一腔热忱。

    南柯看着自己腰间那只手,她轻轻用指腹摩挲着那枚剔透的玉扳指,慢慢道:“阿赫,你心里其实也想与他们一样,对不对?”

    她声音太轻,洙赫没大听清楚,遂低了头道:“什么?”

    “我说,我总觉着你该和他们一样,”南柯枕在身后人肩头,眼神望向渐渐变成一点的舞阳府,“去了你家中,我才知你从前过的是那样的日子……和笑春山不大一样,你同你兄长们站在一处时,倒真像个年轻的探花郎。”

    她慢慢握住洙赫的手,一阵风起,洙赫听到怀中人问:“阿赫,来笑春山,你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