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对于父亲要和白秀珠结婚这件事，徐光耀是极度震惊的。 在看到报纸前，他一直以为白秀珠是喜欢他的，婉卿拒绝自己多少有白秀珠的原因。现在他知道了，白秀珠喜欢的一直是他父亲，而婉卿拒绝自己与她无关，就是单纯地不喜欢他罢了。 这事若放在十年前，徐光耀定是要闹的，他也不是没闹过。 母亲去世时他已有八岁了，那时候父亲还不是督军，还在罗督军手下做镇守使。但徐家本就是越城望族，镇守使也算是一方豪强，盯着徐夫人继室之位的人家数不胜数。一个月的丧期都未过，就有人来家里试探。 他躲在屏风后听父亲一个个拒绝，说要为夫人守丧三年，暂时不考虑这件事。心里既松了口气，又提了口气。暂且不考虑，说明以后还是会考虑的。 一般来说守丧三年其实是指二十七个月，父亲却守足了三十六个月。果然丧期一过，来说亲的人就差点踏破门槛。 父亲也真的开始考虑，首先就是年纪不能太小，人要善良知礼，温顺持家，最重要的是要对他视如己出。最后在一堆闺秀中选了一个为父母守孝耽误了年纪，二十好几都没嫁出去的。 徐光耀承认父亲眼光不错，那女子很是温柔和煦，对他也有耐心，不像是装出来的。但这事无关对方好坏，也无关他的喜好，他就是不能接受母亲的位置被取代。所以勉强接触过两次就大哭大闹，说什么都不同意。 后来父亲又选了一个，是小时候落过水不能生育的，也是二十多岁。性格是比较娴雅随和的那种，对他既不讨好也不冷漠，相处起来很舒服。他其实挺喜欢这个女子的，但他还是没同意。 这之后父亲就好像知道了他的意思，再有人上门提起，他都推拒掉了。渐渐的外面也传开了，徐镇守使难忘先夫人，又怕娶了继室对光耀少爷不好，不再考虑续弦了。 当时的徐光耀是狠狠松了一口气的，但随着年纪渐长，便知道自己其实是有些自私的。父亲对男女之情很是淡薄，对母亲也是尊重大过亲近，更别说其他女子，续弦其实都是为了他。他怕自己在外征战，家里没个女主人照顾辖制，下人疏忽于他。 但因为他抗拒，父亲也就算了，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又当爹又当娘的把他抚养成人。他不是个懂事的孩子，此间的辛苦自不必说，还因此耽误了好几次升迁的机会。不然父亲早就不必受罗督军辖制，自立一派坐上督军之位了。 徐光耀虽不喜父亲野心勃勃权欲过重，做事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好父亲。他也许对不起天下人，却没有对不起他徐光耀。 十七年了，父亲这次没有询问他的意见，而是直接订下了婚约。还是与母亲，与他当年的续弦标准截然相反的女子，应该是很喜欢白秀珠吧。再想想过往种种细节，徐光耀觉得白秀珠应该也是真心喜欢父亲的。 两情相悦，这是母亲从未体会过的情感，她如果地下有知会难过吗？还是会祝福父亲获得了真正的爱情？徐光耀不知道，他只能从自己，一个儿子的角度去考虑这件事。 父亲这半生，前二十年献给了清廷，可惜清廷辜负了太多人。于是他投笔从戎，想为国家也为自己挣出个活路。后二十年，也许是理想被现实消磨，他成了一个沉迷权势冷血无情的军阀，唯一的温情只给了他这个儿子，却也为他套上了一层枷锁。 父亲总说这江浙两地，几十万徐家军，无数飞机大炮，都是为他打下的家业。可徐光耀却不想要，就是要，也不是走父亲为他规划的路，成为另一个心狠手辣的军阀。他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往后也定然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他其实没资格去管父亲，因为他注定不是一个听话顺从的儿子。自古以来父慈子孝，他不孝，自然不能要求父亲慈。更何况这也不是不慈，只是时隔多年续娶罢了。父亲能为他孤身十几年，已经是仁至义尽。 所以既然这件事他管不了，也不想管，那就这样吧。反正他很快就要去广州了，父亲身边有人陪伴，他走得也放心。 于是当沐婉卿放心不下，来探徐光耀口风的时候，他平静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母亲确实对我很重要，但父亲也是我的父亲，我尊重他的意愿。其实这件事如果反过来，是母亲寡居多年要嫁人，我也不会反对的。” 沐婉卿便松了一口气，劝慰道：“你能想得开就好。秀珠的性格你也知道，看起来娇蛮任性，其实是很明事理的，绝不会故意为难你。她一心只有徐伯伯，为了他差点命都没了，虽然可能做不好一个继母，但一定能做一个好妻子。” 徐光耀笑起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她做一个好继母，她只要照顾好我父亲就足够了。” 他没与沐婉卿与谭玹霖说自己要去广州的事，人各有志终有一别。他们有他们的路要走，自己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三个月后，徐家与白家的订婚典礼在六国饭店举行。徐家包下了整个饭店，客人都是全国各地的名流贵胄，洋人也去了不少。场面之盛大之隆重直叫没收到请帖的脸上无光，也叫被挡在外面的记者抓耳挠腮。 这里边真心祝福的没几个，看热闹或者别有目的的占了多数。只是当看到白秀珠笑靥如花地与徐伯钧携手，对视，敬酒，互换戒指，这些人就明白了。这不是利益交换冰冷疏离的联姻，这两人彼此爱慕情根深种。 有人震惊，有人羡慕，有人不屑，有人嘲讽。徐督军骁勇了半辈子，人到中年了反而晚节不保儿女情长起来，真是可笑可叹。 徐伯钧在乎吗？他不在乎。他连他儿子的想法都不在乎了，还能在乎这些外八路的人怎么看。 不过他倒真没想到光耀能这么平静地接受，不仅接受了，还跟他一起来了北平。订婚典礼上也表现的不卑不亢知礼懂事进退得宜，让好多等着看他们父子笑话的人失望而归。 订了婚，后边就该结婚了。日子是早就定好的，就在半年后。因为之前订婚的时候白秀珠要养身体，两家又要筹备聘礼嫁妆之类，徐伯钧大多数时间都在上海和越城，两人三个月只中间见了一面。 所以这次白秀珠说什么也不要在北平等了，一定要跟着去上海。反正婚礼也要在上海办，现在也不是旧时候，男女婚前不能见面。 白雄起拗不过她，直说女大不中留，让妻子带着家仆随她一起去了上海。这次不住在沐公馆了，住在白家自己的宅子里，徐伯钧提前叫人打扫修葺好了。 再来上海，白秀珠的身份与上次完全不同了。不仅是总理的meimei，更是未来的督军夫人。刚安顿好，拜帖和邀请函就铺了一桌子。 白秀珠既然要做好这个督军夫人，自然不能像上次来时一样爱答不理。首先白家举办了一个宴会，邀请全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以白总理的身份表示友好。然后徐家又举办一个宴会，正式公布了两家的关系。最后就是沐婉卿准备的接风家宴，没有邀请外人，只有白家徐家沐家再加一个谭玹霖。 这三场宴会下来，上海这边的人也看明白了，这是军政商强强联合，三家都要不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