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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燕庭答应了,伸手去拿通告单,才发觉不知何时握住了拳头。他松开手,掌心的薄汗滋润了枯萎的花和叶,仿佛又逢一春。今天要审一次工作样片,任树问:“要不要一起看看?”瞿燕庭是特意过来一趟,等会儿就回酒店,下午要和工作室开电话会议。任树见状,征用这间休息室,发消息让助理通知,A组的导演、摄影和男主角,所有人来这屋集合审片。男主角收到消息,从三单元跑下来,手里拎着一份西点盒。大夜受那么多表扬,他烧包,不请请客不舒坦。陆文拎的这盒是给瞿燕庭的,早上对方没来,都放凉了,现在去编剧休息室,正好拿过去。走到半路,他瞧见迎面向外走的编剧本人。瞿燕庭拿着导演的拍摄通告,边走边看,经过一支高龄的电线杆,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他抬头,陆文打劫似的挡着路。“去哪啊?”“回酒店。”“几点啊就回去?”瞿燕庭奇了怪了,他想来想走,还得对这个人报备不成?陆文也意识到管得太多,傻笑一声混过去,递上西点盒:“请全组吃早餐,你那份,菠萝包和泡芙。”前后不下三回了,瞿燕庭说:“挣那点片酬还不够请客的。”“我乐意。”陆文晃晃盒子,“到底吃不吃啊?”瞿燕庭没有接:“我吃过了,你留着当零食吧。”陆文不勉强,收回手,待瞿燕庭与他擦肩走过,他回头看对方的后影。他一直没有问,他的片酬真的比阮风高?是的话,瞿燕庭那天为什么要骗他?陆文踢了颗小石子,朝一单元去了。七八个大男人挤在101的客厅,沙发坐满了,陆文地位最低,自觉搬了个小马扎坐旁边。他打开西点盒,拿出焦脆的菠萝包给自己加餐。任树说:“活儿还没干,你先吃上了。”陆文咕哝道:“我看片儿的时候喜欢吃点东西。”副导正在调片子,闻言乐了:“神他妈看片儿,咱们是审工作样片。”样片调出来,连在电视上,是前天晚上拍摄的内容。叶杉和叶母发生冲突,情绪双双爆发,之后叶杉梦醒看父亲的照片。没有背景音乐,也没有剪辑,未加工的样片不如成片完美,但有一种监控录像般的真实,是一种原生态的震撼。陆文渐渐忘记咬面包,专注地盯着屏幕。两段样片播放完第一遍,副导不小心按错,开始播放更早拍摄的一段戏。那是第一次大夜拍的——叶杉在葡萄藤下的单人场景。深夜的葡萄藤下,叶杉孤身坐在那儿,侧着脸,枕着手臂,安静地趴在桌沿儿上。灯泡的光打下来,他的眉骨和鼻梁亮着,眼中的哀愁隐匿于暗处。陆文怔住了。一帧帧的画面里,是他,可他恍惚中又看见了另一个人。摄影组的大助说:“这一幕的光线特别好,没糟蹋演员的表演。”“嗯,小陆演得不错。”任树见陆文没反应,打了个响指,“小陆,琢磨什么呢?”陆文回神:“没什么……我走神了。”副导笑道:“干活儿不专心,和叶小武一个样,不过叶杉又演得挺到位的。”任树深有同感,但不敢揽功:“一开始差点意思,让我好一通骂。还是瞿编有一套,给小陆讲了讲戏,一次就让他把握住了叶杉的感觉。”陆文愣道:“导演,什么讲戏?”“这就忘啦?”任树回答,“第14场,你演叶杉的第一场戏。那天拍好几条不过,瞿编不是把你叫办公室去了吗?”陆文喃喃道:“可是他……”“他什么,训你?打击你?”任树说,“瞿编想教训一个小演员,还用去办公室关上门,给对方留面子?他那是给你教戏,让你体会角色的情绪,明白了吗?”陆文两眼发直,攥了满手的面包碎屑。瞿燕庭骗他阮风的片酬高,是故意为之?瞿燕庭打击他、羞辱他、用身份压制他,都只是在讲戏?所以……瞿燕庭根本没有看不起他?那团憋了许久,已经沉在肚子里的闷气涌上来,急需喷薄释放,陆文猛地站起来,冲任树嚷嚷道:“怎么不早说啊!”刚舒心两天,陆文心里又长痘了。从得知讲戏开始,他的心情就复杂起来,想对瞿燕庭说点什么,具体的语言没有组织好,可至少要说一句“谢谢”。然而,瞿燕庭忙着和任树交接工作,根本没工夫搭理他。两天后,任树去北京了,瞿燕庭全权代工。凌晨五点,市区某家私立医院。陆文从房车下来,一身病号服,带妆。满脸青紫、血瘀,眉骨上凝着一层厚厚的血痂,额头上有一道逼真的致命性伤口。搭电梯到疗养部八楼,门一开,入眼是乱中有序的繁忙。饮料机旁边,机械组刚喘口气;休息区坐着十几名群演,有医生有护士;其他演员在走廊候场,陶美帆、阮风、仙琪,街坊四邻全部都在。陆文掠过每一个人,至病房门口,透过门上镶嵌的方形玻璃看见满屋子人,然后捕捉到他这两天一直惦记的那一位。用“惦记”可能黏糊了点,但他的语文水平找不出更恰当的词。陆文敲敲门,得到首肯推门进去。病房是浅色调的,瞿燕庭立在床尾的移动桌前写字,背很直,穿着来重庆那天的燕麦色亚麻衬衫。他代替任树的职责,落实到拍摄上,从画面构图到场面调度,再到空间营造,全部需要他来把关。余光里的轮廓太高大,瞿燕庭斜掀眼帘,对上陆文惨不忍睹的样子。执行导演叫康大宁,说:“过戏,摄影机试走位。”瞿燕庭收回视线:“1号镜头上柔光屏,然后开低挂模式。”陆文脱鞋上床,躺平闭上眼,听见各就各位的脚步声,门开了,其他演员陆续进来。房中的气味混乱融合,男女演员的香水味,有花香型,刺柏的皮革香型,以及病房本身的消毒水气味。忽的,鼻息间闯入一味清冽,是若有似无的须后水的味道。陆文睁开眼,瞿燕庭走来床边,拿床头柜上的工作台本。他巴巴地瞧着对方,许久没叫,犹豫要不要叫一声“瞿老师”。瞿燕庭居高临下地俯视,没空打招呼,捏起被角往陆文的脑袋上一蒙,隔着一层棉布叮嘱“别乱动”。陆文的声音闷在下头:“万一我忍不住呢?”脑袋一痛,瞿燕庭用本子敲了他一下,吓唬他,开一针安定预备着,随时给他注射/进去。过戏,拍摄,一镜一镜地演绎剧本,几个钟头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