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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景小区,保姆车缓缓滑入地下停车场,轮胎摩擦漆质地面,声音尖锐,陆文立刻戴上了耳机。今天拍摄最后一场戏,熄了火,陆文单肩挂着包从车厢出来,哼着歌往外走。年底了,许多住户回老家过年,停车场空出大片位置,孙小剑张望片刻,手指一角:“哎,是任导的保时捷。”陆文走马灯地一瞥,说:“该洗洗了。”“是够埋汰的。”孙小剑乐道,“眨眼最后一次拍摄了,进组当天出的糗还恍如昨日。”陆文也笑了:“不亏,白得任导一蜀绣靠枕。”孙小剑说:“还是瞿编赏的呢!”陆文把帽檐压低,今天杀青,他希望瞿燕庭能来。他们是因戏相识,在这个画上句号的特殊日子,他想和瞿燕庭一起庆祝。可惜瞿燕庭说忙,恐怕来不了。孙小剑最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问:“哎,你说今天瞿编会来么?”“应该不会吧。”陆文把滑落的包甩回背上,劲劲儿的,“我一介小透明杀青,人家那么忙,有什么可来的。”孙小剑说:“关你啥事?瞿编难道不是为任导来?”“……”陆文翻白眼,“甭跟我说话!”天色灰蒙蒙透着蓝,气象预报说这两天会降雪。工作室一楼客厅开了壁炉,大家盘腿坐在蒲团上,瞿燕庭坐椅子,搭着二郎腿睥睨众生。每年这个时候最忙,给上一年收尾,为新一年开头,瞿燕庭昨晚筛选项目熬到三点多,家都没回。一年中能创作、改编和参与制作的剧本有限,综合市场需求、政策等因素,要规划好剧本的选题,俗称“定调”。大家都很疲惫,瞿燕庭抓紧时间:“咱们痛快点,定下来就下班。”每人捧着平板电脑看资料,姚柏青说:“瞿编,你把各类型趋势做了分析,这可是大工程。”瞿燕庭人脉比较多,能拿到一些业内消息,所以他亲自做大致规划。等其他人看的工夫,他抚弄手表,搓热了冷冰冰的蓝宝石镜面。于南挨得近,细心地说:“老大,不晚呢。”“嗯?”瞿燕庭没反应过来。于南道:“不是约了陈律师吗?”瞿燕庭没吭声,他记挂的哪是什么陈律师,今天收尾,顺利的话天黑前拍完,他在琢磨这个。拉一拉袖口遮住表盘,瞿燕庭暂不做他想。最终把所有选题定下来,大家回去休息,瞿燕庭去会客室等陈律师上门,冠名剧本已盖棺论定,他要和律师讨论合同细节。陆文换好衣服,黑色皮夹克,挺肩窄袖,高个子穿特别飒,短发抓得微乱,整个人皱眉往地上一戳,很有打群架铁赢的架势。陶美帆也化好妆,沧桑又衰老,头花白了许多。陆文没大没小地说:“我的妈呀,你怎么变这样了?”“我哪样?”陶美帆坐沙发上,盖上毛毯,“儿不嫌母丑,懂不懂?”陆文蹭到旁边,不管扮演叶杉还是叶小武,他珍惜和陶美帆的每一场对手戏,从小关于母亲的幻想有太多太多,这部戏令他拥有了切实的体验。瞿燕庭曾说,感谢他让自己的幻想变得真实,然而他也一样。陆文掖掖毯子,嘴甜地说:“陶老师,你化这样的妆也好看。”“切,甭哄我。”陶美帆笑了,相处数月多少了解一些,抬手摸了摸陆文的脸,“你mama一定是个美人,把你生得这么帅。”戏还没拍完,“母子俩”已经进入互相煽情的环节,任树捂着件面包服,一嗓子划破现场的温馨:“无关人员退场,各就各位!”客厅里,电视音量调得很小,叶母感冒了,没什么大碍只是一直咳嗽。叶小武来照顾她,煮了一碗粥。叶母麻木得尝不出滋味儿,怔怔地盯着她的儿子。起初叶母以为,叶杉是为了安慰她才假装叶小武。可叶杉面对她的时间愈发的少,每每看着身边的“叶小武”,她逐渐意识到叶杉的异常。“小武……”叶母犹豫地问,“最近在忙什么?”叶小武说:“我晚上在一个地方唱歌,不天天唱,跟别人轮班。”叶母问:“是正规地方吗?”“那当然啦。”叶小武搅动热粥,“妈,你别担心,我能照顾自己。”叶母目光飘忽:“不要太辛苦了。”“不辛苦,我本来就喜欢唱歌。”叶小武开玩笑地说,“念重点高中那三年我才辛苦呢,一天天的饱受摧残。”陶美帆的神情变得紧绷,小心地捉住陆文的一只手臂,说:“中考换准考证那件事……是妈让你受委屈了。”陆文动作稍滞,而后继续搅动糊烂的米粒,他笑道:“妈,你真逗。我白捡个重点,有什么可委屈的?”叶母顷刻间松垮下来,像枝凋敝的花,当叶杉这些年距她越来越远,她终于恍过神,是自己亲手摧毁了他们的关系。每一次叶杉扮作叶小武出现,她都忍不住回想,曾经她宠爱叶小武的日子里,叶杉是以何种心情躲在角落里旁观?“我……”叶母艰难地说,“我委屈了你哥。”叶小武放下碗,盯着电视屏幕:“妈,你别多心。我哥挺好的,念了重点大学,有一份好工作,每月按时汇钱,供得起这么好的房子。”叶母颤声道:“可他不见我!”高声结束后是刹那的宁静,陆文的手肘架在岔开的膝盖上,垂着头,低沉地滚出下一句台词:“反正,你也不喜欢他。”陆文站起来,跺跺脚震平裤腿的褶皱,抓上手机钥匙离开,边走边说:“妈,锅里还有粥,想吃别的给我打电话,我给你订。这两天有雪,尽量少出门,好利索再说。”走到门口,他握住了门把。叶母半倒在沙发上,歇斯底里地喊:“——叶杉!”这些年自欺欺人的假象被一声划破,叶杉顿在那儿,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他早已失去用真面目面对母亲的能力。承认,摊牌,清算叶小武的死因,刨开旧事续接断掉的情感……似乎一切都没有意义了。陆文拧开门,大步走了出去。背后,导演喊停,随即响起一片欢呼,陶美帆杀青了。还有一组镜头要拍,摄影组扛设备搭电梯下楼,陆文嫌挤走安全通道,每层有个小窗,透进来阴冷刺骨的冬风。还剩几阶,陆文停下,摸出手机打开微信。他仍残存一丝希冀,给瞿燕庭发消息:瞿老师,你忙完了吗?“慢走。”瞿燕庭刚送陈律师出门,将近五点钟,等下还要见会计师,年底各项结算需要他签字。返回会客室,手机压在散乱的文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