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货运仓段的主管婕拉，和大多数守着规矩做事的公司职员相比，是位相当和蔼的女士，丹恒和她说完丹枫今天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到岗后，她痛快地同意了丹恒替岗的请求，并且关心起丹枫的身体状况。 “你哥哥他还好吗？隔壁仓段的职员小姐昨天还向我打听他呢。” “发了点烧，他可能不太适应长途宇宙航行。”丹恒不太愿意思考隔壁的职员打听是为了什么。 “哦那真是太糟了，医务室有晕船药，我可以帮你哥哥联系一下，但是你得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我......”婕拉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丹恒听她从药一路讲到隔壁仓段那位小姐的长相，不时地在适当的条件点头回以微笑，表明他在听。在她第三次提到她有那位联系方式时，丹恒敏锐地察觉了货仓地板的震颤。 起先是细微的震动，然后那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像是在敲击飞船的外壁。“婕拉小姐，这样的震动是正常的吗？”丹恒不得不打断了她聊天的兴致。 “飞行中遇到太空漂浮物的常见现象，不用在意。”婕拉满不在意地下定结论，准备继续讲她亲爱朋友的八卦。 “可今天的航道明明是在公司勘明过的开阔星系，星图雷达上并没有显示前方有阻碍物。”丹恒本能地感到不对劲，就算是前面的飞船留下的废弃物，也不可能如此持久地敲击航船的外表面。 那撞击声越来越大，甚至还在不断摩擦外壳，几乎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音，丹恒的心脏不知为何也随之开始不安，落不到实处。 婕拉脸上的笑消失了，“你说的对，这不正常。” 下一刻，这位刚刚还在和他笑谈的女士，抓起了对讲器，几乎嘶吼地喊出：“现在所有在外侧货运仓段工作的员工，放下所有东西，立刻离开！我再说一遍立刻离开……” 婕拉没能说完，舱体破裂，由于内外气压差产生的气流，把她吸走了。然后公司飞船的记忆金属制造材料避免了她被卷到外太空的惨剧，她狠狠地拍在货舱船壁上，失去了知觉。 丹恒动用了持明的力量才没有被一起卷走，但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他来不及去够被卷走的婕拉，还有不远处搬运货物的职员们。 可这些都得先放在一边。丹恒几乎下意识就召出了丹枫交予他的那把枪。 眼前的人……不，他还能被称之为人吗？丹恒几乎能看见他被外太空射线灼伤的焦黑皮rou，缓慢蠕动地挣扎着愈合，而且真的能有人暴露在外太空如此之久却没有泯灭为灰烬的吗？ 那人形的怪物蓦地抬起了头，猩红的眼珠锁定在他身上，眼神像是捕食者找到了猎物，又像是疯狂的复仇者见到了他的仇敌。“找到你了，饮月。”他神经质地发出笑声，声音粗粝犹如砂纸。 离开仙舟后再也没有听过的称呼让丹恒心神俱震，他终于想起了这种情状他在仙舟见过——是魔阴身，那些在幽囚狱关到生命尽头的十恶不赦之人，寿数一尽就会念着他们执念最深的呓语陷入这种癫狂之态。 “我不是饮月。”丹恒将击云握在身前，试探着同眼前的疯子交流。 疯子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如同经年未曾使用的破风箱，“你是饮月，你就是他，哪怕蜕生，你身上也有他未偿尽的业果。” “我没有见过你，你是谁？”丹恒眼见着面前的人脸上被高温灼伤的瘢痕愈合，露出一张抛开疯癫的神态，还算是英俊的脸——他确信他没有见过这个人。 “我是ying......”男人将将吐出一个音，像被抽掉发条一样卡了壳，兀自站在露出疑惑的神态，“……不对，我是刃。” “不记得...你不记得了，你果然不记得了。”自称为刃的家伙说着，手中召出一把断了半截的古剑朝丹恒一步步逼近，断刃在地上拖出火星，“也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是前来索你性命的厉鬼。” 然后他挥舞着残刃向丹恒砍去。 …… 调转的枪头准确无误地插进了刃的胸口，眼前野兽般的男人终于倒了下去。插进丹恒肩头的断剑因着主人的死亡而消失，但他无暇顾及这些，紧攥着击云脱力靠坐在墙壁边。 丹恒刚刚被硬生生地逼至墙角，他从未见过如此不惜性命的疯子，无论怎样攻击刃，无论枪势有多狠辣，男人毫无痛觉一样迎上去，长枪贯穿他的皮rou也要将剑刃砍到丹恒的身上。 死亡，他第一次离死亡如此接近，在其阴影之下，被剑刃砍开的伤口、船舱里刺耳的警报都显得无足轻重。 丹恒大口呼吸着劫后余生的空气，氧气使脑子清醒，他回过神终于有力气站起来。婕拉躺在不远处的地板上，一动不动，丹恒只能看见她额角大片红色的血迹，几乎刺得眼睛疼的红色。 她死了吗？其他人怎么样......丹枫在哪里。他踉踉跄跄地去看同事的状况，尚不清醒的大脑没能捕捉到身后“尸体”收拢的手指。 丹枫被飞船异常的晃动唤醒，他狠狠地被撞在了床头，睁开眼睛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没来得及缓上片刻，就透过宿舍面向走廊的狭小窗口，看见了红色紧急警报的闪光。出事了，那丹恒现在在哪里，丹枫想。 他匆匆爬起，在船身的震颤中走到宿舍门口，一种极其强烈的心悸突然卷袭了他，这感觉来自于丹恒。丹枫出逃前设想过最糟糕的麻烦现在应验了。 久日未见的故友从货仓甲板上爬了起来，手上握着那把他熟悉的断剑——而丹恒试探着去够躺在地上职员的鼻息，对此毫无知觉。 丹枫没有迟疑地召出了重渊珠，唤出水流袭向刃。打算攻击丹恒的人发现了他，但也来不及躲闪，被狠狠地掼上船舱壁。 丹恒被巨响从恍惚中唤醒，异响让他绷紧了肩膀，又在看见丹枫的一瞬间放松下来。 “小恒你怎么样，还好吗？”丹枫握住他的肩膀，却先摸到一把黏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驭水替丹恒治疗，掐完觉才意识到那能力已经在数百年前的前生离开了他，但对他而言，未曾遗忘并纠缠至今的前生，真的能称之为前生吗？ “这是我们的错吗？”丹恒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对他发问，声音在颤抖。先前在幽囚狱无论龙师和其他人怎么诘问，他从未这么无措过。 “不是你的错，丹恒。”丹枫攥住他的手，“没有人死亡，你反应地很及时，他们只是暂时昏迷了，把他们扶进逃生舱吧，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好，我现在就去。”丹恒挣脱了他的手，朝着旁边昏迷的职员走去。 这是我的错，丹枫看着他的背影想。已成今日梦魇的旧友被他击飞前，对着丹枫比了口型，丹枫看懂了。刃说：“找到你了。” 公司的逃生舱实际上被称为配备齐全的小型飞船都不为过。他们两个人花了点功夫，把载有受伤职员的救生舱设定好前往就近空间站的航向，然后驾驶其中一艘，离开了这个他们停留了月余的货运飞船。 他们没驶出多远，货运轮船被引爆的火光仍能传到他们的舷窗。但毕竟有了点距离，落在眼睛里就变成一个只闪了一瞬的红色亮点，在太空里连声响都不会有，飞行仪表显示灯的光芒很快就盖过了它。 狭小的飞船里面只有沉默，丹枫按着智能急救箱的指示给丹恒上好药。伤口看起来深，但是没伤到骨头，这大概是今天最大的好消息。 他一一将所有药品绷带归位，把箱子收回驾驶座旁边的柜子，在点开航线图查看位置时，丹恒终于在离开货运飞船后第一次主动喊他。 “丹枫，他和我们的过去有关系，对吗？” “和我做过的错事有关，小恒。”这和你没有关系，丹枫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可以，你一直不用知道就好了。 “可我们已经接受过惩罚了。”丹恒说。 “不，这是另外的连带责任，你没有那份记忆，我原先以为可以把你排除在过去的恩怨之外，但是没想到他还是找上了你。” 丹恒看见了丹枫低垂的眼帘，“排除在外”他第一次在丹枫嘴里听见这样的话，“所以原本打算一直瞒着我吗？” “知道那些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和我不一样，不应该也被卷进我之前的烂摊子里。”丹枫顿了顿，“你是新生的持明，也没有前生的记忆......丹恒，你的出现本来就是个奇迹，那些恩怨与你并无关系。” 丹枫轻声说，“况且我还在呢，我才是酿成恶果的人。” 丹恒毫不费力地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他感到丹枫已经下定了主意，“你的意思是要把我推开吗？你要一个人面对这些。” “以前龙师要带走我的时候，说我们原是一体却非一魂，我没有过去的记忆所以是无辜的。”丹恒顿了顿，“现在你也以这个理由要推我走。” “小恒，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丹枫看见丹恒对着他的发顶，在外逃亡之后，丹恒就很少显出本相，现在这幅伪装出来的短发直愣愣地杵在他眼前，头顶的碎发还是固执地翘着。 和本人一样倔强，丹枫想。 “先不聊这些了。”他短暂地服了软，然后生硬地调转话题，“想想我们要开去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吧，小恒。” 他们最终停靠在维塔6号，这是一个相当偏僻的行星，早年因为矿石资源丰富而被公司开发。机械化开垦的速度相当快，在资源被开采一空后，星际和平公司的开发部就离开了这里，但也留下了比较完善的基础设施，让它成为太空流浪旅客可暂待的落脚点。 维塔六号的街道很萧条，但信用点仍然在此通用，丹枫没费多少力气就租到了一间远离人口密集区的房子。 一切都很顺利，但丹恒和丹枫都知道无法逃脱的身影就紧紧地咬在他们身后，维塔六号并不能久留，他们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落脚点。 丹枫从港口回来，把包挂在进门的衣架上，“我去打听过了，三天后会有一班驶离维塔六号的飞船，预定前往地点是阿利安的十九号行星。” “那里是公司的中转港口，人流量很大，是个很好的落脚地。” 丹恒把手里的电子书放下，“那我们三天后就要走吗？” “公司承运的飞船需要提供有效身份验证，但我们才从炸毁了的飞船上脱身，贸然使用会被怀疑。”丹枫说。 “所以呢。”丹恒看着丹枫，他掏出了一张船票。 “但omega可以和其伴侣同行，只要出示其中一方的身份证明就可以了。”丹枫停了片刻，看见丹恒不赞同的神色，“我在购票大厅遇见了一位太空流浪客，花钱请他做假证，但只有一份。” 丹恒下了结论，“你要一个人走。” “这是最妥当的做法了，小恒你伤没好透，可以在这里多呆几天。”丹枫试图解释利弊，“刃的复仇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一起走只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你的意思还是要跟我分开对吗？”丹恒抿了抿嘴唇，显然没听进去。 “暂时分开而已，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们可以再汇合。” 丹恒追问，“那是什么时候呢？确切时间连你都不知道对吧。” 丹枫想说要不了多久，但是如丹恒所言，他确实不知道。他还想再宽慰两句，说这是不得已的，就听见丹恒说：“那和以前在幽囚狱里，你和我说我们不会分开有什么区别吗？” “你又要哄我了。” “小恒，抱歉。”丹枫艰难地组织言辞，“这是我的问题，但你不应该面对这一切，你应该是自由的，和那些东西都没有关系。” 所以他就下定决心要一个人面对被追杀的不自由了，丹恒想，“丹枫，你知道我希望和你站在一起的。” “我知道，谢谢你小恒。”丹枫缓了很久才回答。 “但你还是要推我离开。” “……我也不想的。”丹枫看向手里的船票，“这样，我先去阿利安，期间可以保持联络，稳定下来就给你发定位好吗？” “你伤好就可以往那边赶，只要错开时间就行。” “好。”丹恒答应了。 丹枫第三次在候机大厅里查看通讯器，没有任何消息，除了他出发前未能拨通的两个电话，通信记录里空空如也。他离开暂居处的时候丹恒确实还在深睡，受伤之后他就精神不太好，还会烧起点低烧，但也不至于两个通讯请求都叫不醒他。而且已经是正午了，丹恒没理由还在睡觉。 要不是定位地图上的绿色亮点，还有另一边隐隐传来的难过的心绪，丹枫几乎要以为丹恒那里出了什么事。 但他不给临走的自己发任何消息这一点就足够反常，离开时明明说好要保持联络的，也许他该回去看看。 丹恒不是那种会故意让人担心的孩子，就算是生他的气......不，不会的，那点事情甚至称不上分歧，他不会和自己赌气的，只是说好了分开一段时间而已，为了安全而做出的决定罢了。 丹枫不由得拧起了眉头，而旁边临时同行的旅伴已经开始催促，“枫，还不去登机口吗？马上就要到飞船的预定跃迁时间了。” “内德，你先上船吧，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东西落在暂居点了，拿完再赶回来。”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了，应该来不及了。”内德说，“要是不是很重要的话，可以再买一个的，能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的航班可不是天天有的。” “对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实在抱歉，内德。”丹枫回绝了他的提议。 那怎么还能忘，内德默默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看来剩下的路上是无法与这位漂亮的omega朋友同行了。天知道三天前这位漂亮的陌生人跑过来对他说：“先生，我的恋人欺骗了我，把我带到这个不认识的地方，卷走了我的身份证明导致我无法离开......”的时候，他的大脑有多宕机。在之后，他就失去理智“嗯嗯啊啊”地就同意假扮他的伴侣带他离开。 然后那天他目送着要和他同行的漂亮陌生人离开，内德作为资深太空流浪客的直觉突然就觉醒了，老天不会掉桃花馅饼，那么多旅客怎么他就被看上了。内德自认为样貌没什么过人之处，天降的美人多半是麻烦。 但要开口拒绝，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出尔反尔。而且呢，他也确实有点舍不得和漂亮omega同行的机会。 现在既然是对方主动提出有事留下，其实也算遂了他的意，就是有点可惜，内德想，“那好吧，祝你顺利地找到他吧。我就先走了，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