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夜空中最亮的星

    星舰终于冲破大气层，等待着他们的却是一艘艘包围过来的战舰，上面有拍卖会的涂装标志。

    卡卡瓦夏皱紧眉头，“先让步离人在底下围追堵截，把我们赶上星舰后，他们再从太空里包围过来……这样任我们再能打也没用，关在星舰里只能被瓮中捉鳖，留在下面又得被步离人消耗。真是好计谋啊。”

    他手下不停，星舰猛然加速，甩掉了几枚朝他们而去的舰炮。卡卡瓦夏调出一个窗口，上面显示出目前探测到的星舰数量及分布，他计算着它们可能的攻击范围，要在这交织的火力网中寻得一条生路。

    星舰如同一条行于太空中的游鲸，灵巧地避开了火力最密集的地方，少数避无可避的舰炮也被它自带的防护罩挡下。然而，这毕竟是供给富豪的拍卖款，舒适性与美观度才是第一位的，战斗性能上与拍卖会派来追杀他们的战舰实在难以比拟。尽管卡卡瓦夏尽力规避，星舰的防护还是被一点一点消耗着。

    “这样下去不行……”卡卡瓦夏喃喃道，“星舰的能源储备本就不充足了，按照目前的火力情况，不等我们冲出重围，防护罩就会被耗尽……”

    卡卡瓦夏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调出另一个视窗，设置了些什么。

    正在包扎伤口的星突然听到身后有一阵响动，她转头，看到一个通道被打开了。卡卡瓦夏站起身，对她说：

    “我先下去检查一些东西，你在这儿等着我。”

    随即他快步走向通道，很快消失在通道尽头。星看着少年消失的背影，冥冥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不由自主地跟上去，也走进了那条通道。

    通道的尽头，是停泊着数架飞行器的外舱室。星在那里找到了正在穿飞行员装备的卡卡瓦夏。她愣了愣，开口质问道：

    “你……你要干什么？”

    少年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跟出来，他皱皱眉头说：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在里面等着……”

    星气恼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我要是不跟出来，怎么知道你居然打算……打算……”

    她扫视了一下周围的飞行器，终于明白过来，少年这是打算一个人出去！

    卡卡瓦夏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平静了神色：

    “你也听到了，我们的星舰能源不够，想要逃出重围，只有让一艘飞行器去分散掉它们的火力。不然，我们只会一起困死在这里。”

    “可你这不是送死吗？！”星大声说，“我怎么可能眼看着你一个人出去！”

    “所以你不要跟过来不就好了？”卡卡瓦夏也不耐烦地说：“你既不会开星舰又不会开飞行器，跟着我有什么用？”

    “我……”星被对方直白的话语打消掉了气焰，确实，对于这些空战设备她完全一窍不通，在这种情形下毫无用处。“可是我说好，要保护你的……”

    少年沉默了一下，突然冷冷地开口：“你能不能收收你滥好人的毛病？”

    “诶？”星睁大眼睛。

    “之前从拍卖会上救了我，导致现在落入这种被追堵的困境，这还不能让你醒悟吗？”卡卡瓦夏冷漠地看着她。“拍卖会上主持人说我能给主人带来好运，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我身上的幸运，是一种诅咒，会让身边所有人都悲惨死去。越是对我好的人，帮助我的人，死得就越惨。”

    “所以，少在这里散发你多余的爱心了，如果你不想早死的话。”少年低头调整身上的绑带，“我的运气可比你好得多，担心我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星舰的目的地我已经设定好了，说不定到时候我比你还先到呢。”

    “你……才不是这样的！”星焦急地说，徒劳地扯住卡卡瓦夏的手，“我知道你只是不想……”

    “好了！”卡卡瓦夏一把甩开她，“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我提醒你，我离开驾驶座的每一秒，防护罩都在成倍地消耗着。为今之计只有让我去引开火力，如果你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那就提出来，不然就闭嘴吧。”

    “我……”星垂下头。她攥紧拳头，感到掌心传来钻心的疼痛。理性上她明白自己此时的行为，就像电视剧里在危难关头还要死留着不走的女主一样可笑，可当事情真到了她的头上，她怎么能，怎么能……

    她只能看着少年穿好装备，打开飞行器，准备奔赴九死一生的战场。

    在登上飞行器前，卡卡瓦夏的动作停了停。

    “愿母神三度为你阖眼……”

    “什么？”星抬头看向少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卡卡瓦夏再没有说什么。他跳上飞行器，消失在漆黑无垠的宇宙。

    坐在小型飞行器的驾驶舱里，面前是无数战舰所散发出的点点火光，卡卡瓦夏却觉得自己心里无比平静。

    他推下加速摇杆，朝着那些火光疾驰而去，飞行器如同风暴中的雨燕一般上下翻飞，与每一束向它打来的舰炮擦身而过。

    小小的飞行器有如离弦之箭般脱离了星舰，朝反方向驶去，渐渐吸引了敌人的注意。他们无法确定要追捕的两人究竟是全部坐上飞行器逃生了，还是有留在舰上的，于是只好分出一部分战舰去追击小飞行器，另一部分继续攻击星舰。

    卡卡瓦夏明显感觉到朝着他来的火力变多了，之前还只是冲着星舰来的流弹，现在则把目标瞄准了他。他冷静地cao控着飞行器，时而加速时而急停，在如雨点般打来的光束里游移。

    脆弱的小飞行器几乎没有防护功能，只是有着飞行能力的舰载飞行器，却始终游离在危险边缘，没有被击落。每一次加速都是在与死神擦肩而过，每一次翻转都是跟命运的赌博，在这刀尖起舞的时刻，卡卡瓦夏却感觉说不出地畅快。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一直在逃。

    和族人一起，坐着大篷车逃。跟jiejie一起，在卡提卡人的剃刀下逃。被jiejie推着，从那场屠杀之夜逃走。

    一处聚居地没了，就逃往另一处；一个家没了，再去找另一个家。就算族人覆灭，他也只是从茨冈尼亚－IV逃到另一个星球，在周边星系苟且偷生，像条鬣狗一样活着。

    卡卡瓦夏狠狠一拉制动杆，飞行器猛地急停，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躲过了迎面而来的舰弹。

    现在，他依然要被追捕，要被人抓去掠夺干净最后一丝利益。他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那些人如此趋之若鹜？是奇异的眼睛，美丽的Omega外貌，珍稀的种族末裔身份，还是这该死的好运？如果可以，他宁愿把这些都拆下来，丢给那些冲着血腥味儿的鲨鱼。

    也好过让这些没用的东西继续遭人觊觎，牵累到他身边的人。

    飞行器的能源快要见半了。躲避攻击似乎已经成为一种肌rou记忆，卡卡瓦夏一边cao控着手下的方向舵，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天的经历。被陌生的Alpha救了，再与她一起逃亡的奇妙经历。

    不知道星舰开到哪儿了，他想，应该够她逃出包围了吧？之前，在另一个雨夜，他从jiejie面前逃走，把族人的哭嚎和冲天的火光都远远丢在山的那头，而这些在之后成为了他梦里的常客。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逃了，也不想逃了。卡卡瓦夏默默地想。

    这一次，方向盘握在他的手中。

    飞行器如同划过天空的流星，向着弹道构成的光雨飞去。

    星跌跌撞撞地跑回驾驶舱，看向面前的仪表盘。眼前的面板分布着各种她看不懂的视窗、数字、曲线，她不敢乱碰，清楚像她这样的外行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要添乱。她与卡卡瓦夏此时是互为诱饵，任何一方被提前抓住，都会导致另一人承担的火力加大。

    她又冲上舰桥，想通过观景窗找寻少年的踪迹。然而她找不到。满天的弹炮好似烟花，在漆黑的天幕下绽开一场盛大的焰火晚会，卡卡瓦夏的飞行器就如同夏夜里的小小飞虫，谁也不知道他是会飞出重围，还是被某个烟花击中，消失在茫茫宇宙里。

    星蹲在地上，双手捂紧眼睛，祈祷着。这里不是梦境吗？梦境应该是心想事成的吧，那就让他逃出生天吧，拜托了，他是梦境的主人啊，应该能逃出生天的吧？

    拜托了，拜托了……

    ……

    极光……

    是卡卡瓦的极光吗？

    他是不是要见到家人了……

    卡卡瓦夏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远处的天穹上漂浮着五彩的光带。

    突然，耳畔传来一声轰鸣，将他惊醒。他转过头，看到身边是残破的飞行器侧翼。

    居然，活下来了……他已经不记得后半程自己是怎么飞到这儿来的了，在那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飞到目的地。

    是因为他的好运吗……

    那么，他身边的人，岂不是……！

    卡卡瓦夏跌跌撞撞地爬出驾驶舱，向外跑去。此时他心里全无成功逃生的喜悦，袭上他心头的是莫大的恐惧。

    又一次地，他得以逃出生天。那他身边的人呢？是不是会再一次像被他偷取了命数一般，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他摸了一把，是额头上的血流进了眼睛里。他在坠落的过程中受伤了，还能跑得动已是万幸。

    举目望去，看不到星舰的影子。卡卡瓦夏脚一崴，跌倒在地上，想要再爬起来已是不能。

    他喘息着，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土地上。……，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卡卡瓦夏昏昏沉沉地想。

    “……卡卡瓦夏！”

    ……隐约有什么声音传到了他耳畔。是幻听吗？

    “卡卡瓦夏！”

    卡卡瓦夏抬起头，在一片朦胧中看到一个身影正朝他跑来。

    星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当她看到少年靠在树旁，像一片被打湿了的落叶，血流遍了他半个身子。她冲到卡卡瓦夏面前，一下子跪倒在他身旁。

    卡卡瓦夏恍惚地看着她笑，嘴唇翕动了几下，像是要说些什么。星俯下身，把耳朵凑过去听。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星，我叫星！”星急切地说，她想起自己似乎从没告诉过少年自己的名字。

    “……我们还活着吗？”

    “活着呢活着呢，”星快速说，“我一下星舰就跑出来找你了，星舰就在不远处，你别睡，我这就带你去包扎！”

    她小心翼翼地把少年捧起来，抱在怀里，朝星舰的方向走去。卡卡瓦夏昏昏沉沉地说：

    “你……下来干嘛啊。你知道，一个星球有多大吗？万一找不到我，怎么办……”

    “肯定找得到！我就说啊，这里是梦，只要我想，就一定找得到你！”星又哭又笑地说。

    卡卡瓦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觉得星怀里很温暖，让他很想睡觉。

    “是吗……还活着，就好……”

    幸好星舰上的医疗设施十分齐全，虽然被半路昏迷过去的少年吓了一跳，星还是成功地对少年进行了输血和抢救。经过一天时间的修养，卡卡瓦夏终于清醒了过来。

    星松了口气，握住了少年的手：

    “你真的是……要不是还在病床上，我肯定得——！下次绝对不可以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头上还缠着绷带的卡卡瓦夏笑了笑，转移了话题：“我们现在是在塞索思星系VII号上吗？”

    “我不知道。”星老老实实地说，“星舰一路行驶，渐渐的他们不追了，然后星舰降落在了这儿。”

    “那就没问题了。”卡卡瓦夏松了口气，“这里暂时是个安全的地方，我们可以在这里补给。”

    星叹了口气，“我都要对补给ptsd了。”

    卡卡瓦夏安慰她道：“这次很快的。补充好能源，我们就可以出发了。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星摇了摇头，“我说了呀。我陪你。”

    “那我带你去德普多星系的茨冈尼亚－IV吧。”卡卡瓦夏微笑着看着她说，“那里是我的母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