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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知道此时的谢夺并不是个可怕的人,韩皎还是担心自己给这终极boss留下糟糕的印象,小心翼翼绕过后排,走至中间座位。因为心中的防备,他下意识把圈椅拉近了谢安,刚欲落坐,一旁某双拒人千里的长睫,陡然一掀,一双深茶色眼瞳凌厉地扫向韩皎侧脸。千钧一发之际,韩皎做出了正确判断:把手里的圈椅反滑向谢夺!让终极boss受到不公正待遇,那不是找死吗?这种时候,当然要靠谢夺近一点,方便boss随时提问。落座后,余光察觉boss的眼睫再次漠然地垂下去。警报解除。还好这节课讨论的是孟子万章上篇,韩皎早就恶补过,用不着担心被皇子们问住。事实上皇子们并没有向他提问,也没有空暇提问。林翁一直侃侃而谈,书本上简单一段对话,他并非只解释对话的含义,还会列举其他典故来印证圣人的回答,并且引申到为人处世的方方面面。孟子有一段原文说的是:舜的父母和弟弟多次合谋,想要杀害舜,以夺取舜拥有的一切,而舜死里逃生后,非但没有报复父母兄弟,反而把谋害他的弟弟封为诸侯,虽没有治理国家的权利,但能享受富贵荣华。这段对话中,孟子的回答,就是要以仁爱消弭亲人间的怨恨,以德服人嘛。韩皎一直以为,林翁讲解这段时,会说一些仁义道德之类的场面话,就是那种放在现代社会会被群嘲的假鸡汤。出乎意料的是,林翁没有强调舜的仁义,而是谈论谋害事发之后,舜极力抓准弟弟对自己的愧疚,以德服人,从而放大弟弟心中对他留存的兄弟情谊。林翁说,现实中,很多时候不可能达成你死我活的局面,这种处事之法,能够化解生活中一些尖锐矛盾。这个角度的讲解分析,刷新了韩皎对士大夫的认知,竟然敢拿圣人之言活学活用,难怪皇子们听得津津有味。因为没有下课铃,林翁一直讲到嗓子不太舒服才停下,让皇子们自行温故探讨。万万没想到,灾难会在这课间休息时段找上门。“我有个问题,想向先生求教。”前排的谢靖忽然转头看向韩皎。这学霸不是不需要私人辅导吗?“殿下请讲。”韩皎微笑回应。谢靖似乎略显犹豫,顿了顿,才诚恳地对韩皎道:“先生认为,‘伏虎而不以柙,禁jian而不以法,塞伪而不以符,此贲、育之所患,尧、舜之所难也。故设柙,非所以备鼠也,所以使怯弱能服虎也’,与亚圣的以德服人,可以并存吗?”韩皎:“……”什么伏虎?什么怯懦?里有这段话吗?你小子是来砸场的吧?见韩皎忽然睁大眼睛,谢靖以为他听出自己的疑问有冒犯亚圣之嫌,赶忙解释道:“我只是有些疑惑,韩非子之说与孔孟之学,是否能够取精华而相合,让万方子民化畏惧为诚服呢?”韩皎:“……”法家?这题超纲了。这不寻常的沉默,引来了韩皎身旁两位皇子的目光。谢安一脸好奇地等待着小白先生为八哥解惑,而另一旁的谢夺……韩皎能确定,谢夺这小子的目光并不是疑惑,他分明在用狐疑的眼神斜斜盯着韩皎。赶紧回答。得立即回答!“殿下的想法着实令微臣惊异。”韩皎嘴角扬起平易近人、博学深邃的微笑,淡然注视谢靖道:“您是想问微臣,两者能否并存,还是对前者学说有异于先贤的想法?”得先多套点话出来,想办法弄明白那句法家学说的具体含义。“我并不敢对先贤学说妄加评断。”谢靖嗓音小了,显然担心自己的胡思乱想有悖圣贤之道,犹豫须臾,才委婉道:“只是有些想不明白,法家既说令天下公平,又要以柙伏虎,以怯懦能伏虎,这似乎……”韩皎淡笑鼓励道:“殿下无需顾虑,各家学说都可以探讨新的见解,倘若畏惧人言,而藏大弊于圣贤大道之后,于国于私,皆是憾事。”谢靖受到鼓舞,这才坦然开口:“我是觉得,伏虎而强鼠,这是否能算得上真正的公平?若律法处处牵制猛虎,我等勤学经史、苦练武艺,又有何意义?”见他说完了,还没跟上节奏的韩皎立即给了他一个惊讶的眼神,让他自己去体会。但也不能冷场,韩皎赶紧侧头,看向一旁乖巧的谢安,微笑道:“殿下,您怎么看?”突然被cue的小学渣谢安,脸色微微一红,神色无措地支吾道:“我见解不如八哥深刻,所谓‘使怯弱能服虎’,似乎是律法让弱者能制约强者,确实对强者有些不公?先……先生以为如何?”小学渣可怜唧唧地表示以韩先生马首是瞻了。谢安这段大白话,终于把韩皎给说明白了。意思大概是:法律要制约恃强凌弱的人,让弱小的人可以用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也就是说,法家学说是以法服人,与孟子以德服人相悖了。谢靖约莫是认为各家学派都讲究公平,法家却过度压制强者,偏袒保护弱者,是对强者不公平,让强者失去了发挥优势的权利,有点优胜劣汰的意识。韩皎松了口气,微笑看向谢靖,侃侃而谈:“以律法制约强者,保护弱者,是对强者的不公。这个论点,乍听似乎有理,而其中却有个隐蔽的歧义,误导了世人。”在皇家学院教学,自然是要字斟句酌。韩皎若说是误导了皇子,那就成了指明皇子犯错,他得说误导了世人,这是天下人都会被误导的错,才不会让皇子难堪。“是何歧义?”谢靖急问。“歧义在于:强者弱者的含义。”韩皎一双桃花笑眼坦然与谢靖对视,侃侃而谈:“若是以武力相抗,孔武有力者自然算是强者,可若以才识相较,中了秀才举人的士子,自然比目不识丁的汉子强出许多。若不加以制约,孔武有力者,轻而易举便能当街抢夺书生的财物,而各州县的文职胥吏,即使手无缚鸡之力,也可在讼状或账目上做手脚,轻而易举让壮汉遭受肆意盘剥,甚至含冤入狱。”谢靖目光一闪,似乎陡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盲点。韩皎仍旧与他对视,继续引导道:“这两者孰强孰弱,并无统一的结论,而我大楚王法,不让孔武有力的人,以力量侵犯他人,也不让有才之士,以智谋陷害无知,便是对万方子民一视同仁。”“强者,非只武力、才学为上,还有经商才能,织绣、印染,厨艺工匠等,无论哪一种技力,都有强弱之分,换而言之,大楚黎民百姓,无一不强,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