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门书屋 - 同人小说 - 寂静之春在线阅读 - 四

    收拾好剥下的土豆皮,禅院惠拿来昨天的药膏,回忆着昨天的伤口,双指轻柔的给宿傩再次上药。儿童总是会很神奇的康复,昨天还肿胀流脓的伤口今天就已消下去许多,表面的脓液流尽后也开始结痂;脚底上伤口颇多,皮肤虽还皲裂,裂口也不再渗血。看宿傩已经好转,带着心疼,禅院惠拉过宿傩的手写道,“你的伤口已经好了很多,我这木屋里只有一双夏天的草鞋,你不介意的话,我拿旧布给你套上,脚底就不会被磨破了。一会我要去采摘今天的食物,你就在木屋里好好等我。”

    禅院惠写的很慢很轻,宿傩感受的很清楚,除开相遇时他伪装的生气,这个人的嘴角总是微笑着,好像天生的失明对他也只是个玩笑。他的心总是怜悯着他人,给他涂药的时候,一指一划都很轻柔,灰色的眼睛里流露着本人都不曾注意的悲伤。

    待在木屋里的确是更好的选择,外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抓捕的官兵存在,但看到昨天那个老官兵打量过禅院惠每一处的眼神,混沌又肮脏透露着恶心的色意,只要一回想就令人作呕。

    宿傩反手同样写到,“寺庙里就你一个人吗?你看不见没问题吗?”

    禅院惠也很意外宿傩会关心起自己的事,想了想方丈的告诫,写道“师兄师姐下山化缘了,方丈年纪大了不方便,这条路我很熟悉,慢慢走没事的。而且·冬天里熊瞎子都睡了,没事的。”

    “可是冬天里还有饥饿的狼群,它们在雪地上悄无声息,会悄悄的靠近你再将你拆吃入腹的。”宿傩很是意外禅院惠的单纯,“我陪你一起去,你看不见,我来替你放哨。”

    村里每年冬季,总是有上山的猎人消失在了森林中,只留下被发现的尸骨。他经常看到逝者的家人们悲痛着走入漆红的大门,妻子老人表情狰狞的趴在地上痛苦磕头,直到一名官兵扔下一袋大米和几块rou,才一家人搀扶着似哭似笑着走出,拖着一麻袋,说上一句谢谢大人。

    他们抱怨着食物的匮乏,将弓箭射入的山林,却痛恨着因为同样的原因捕食他们的野兽。

    见宿傩坚持,禅院惠只好取下蓑衣给他穿上,宽大的蓑衣很好的遮盖住了少年大部分的外貌,哪怕碰到官兵也不会一眼看出。裹扎在脚上的布料很薄,能在木屋内提供保暖,却无法抵住屋外的冰雪。禅院惠给宿傩背上竹篓,蹲下身,示意宿傩趴在他的背上。

    十二岁的抽条期,正常家庭的少年也应当有九十斤,可哪怕宿傩穿上蓑衣背着竹篓,背上的重量也还是轻的可怜。骨头磕着手背,禅院惠站起身,在宿傩小腿上写了句闭上眼,等了几秒才走出了木屋。

    眼皮上血管突然清晰,宿傩缓缓睁开眼,刺目的白光就照进眼睛。白雪的反射下,冬日的阳光也会晃的眼疼。宿傩眯起双眼,只留一条小缝观察着前进的路。雪后的森林看不到除树外更多的生命,偶有几只乌鸦站在枝头等待着冬日里死去的动物成为它们的一餐。

    胸口感受着另一个人的呼吸,心跳隔着衣物有节奏的跳动着。哪怕脑海中依旧是一片寂静,但人类基因里对音律的感知提醒着宿傩这份心脏的节奏就是这个人的声音。骨骼的震动,肌rou的颤抖,防止自己滑下而不断绷紧提起的小臂,都在二人无声的依靠中,静静的演奏。

    “他的脖子上流了好多汗,要是有头发,汗水会顺着发丝将他的头发拧成一顺。”

    “看不到他的脸,但应该因为背我而呼吸的脸红了把。”

    “脖子上有咸咸的味道,是他昨天说的盐吗?”

    宿傩靠在背上,鼻尖窝上禅院惠的肩膀。这具身体并不宽厚,只有一副瘦弱的骨架在背负着另一个骨架,却足够温暖与柔软。

    晃晃悠悠的步伐中,禅院惠没注意到肩膀上的脑袋渐渐沉下,鼻息缓缓的打在脖颈,只有环住脖子的手臂愈发收紧,却不影响呼吸。

    ……

    宿傩睁开眼,身上盖着那件灰黑色的布衫,雪后的天空清澈蔚蓝,透过树荫照射在身上,带来些许温度。

    “自己居然睡着了?禅院惠呢?”宿傩没多想,赶忙起身裹好布衫,不敢叫喊,注意着地上的脚印,寻找着踪迹。

    直到在一块平地上,宿傩才看到刚刚还背着自己的人,正蹲在地里,手指摸索着土里的,挨个试了好几次才拔起一个较大的萝卜。身躯折叠在菜叶中,用手臂擦着额头的汗水。

    想慢慢靠近,禅院惠却突然转身,拿出镰刀,对准着自己,表情满是警惕,嘴巴大张着,宿傩看了一会才看懂是在模仿动物的叫声,试图吓退自己。

    看出自己靠近不了,宿傩没办法,只能张嘴啊啊的小声叫喊着。听到人类的声音,禅院惠这才放松警惕,意识到是宿傩,放下镰刀跑过来抱住了宿傩,在手上快速的写着,“抱歉刚刚我太紧张了,以为是你说的狼群。”

    “嗯,没事的,是我不小心睡着了。你做的很对,下次可以叫醒我,我说了要为你放哨的。”

    禅院惠笑了起来,慢慢的写着“你还小,容易犯困正常,多睡多吃才会长大。嗯,既然现在醒了,那要不要帮我一起,把这片萝卜地里大的萝卜拔出来。”

    萝卜埋于地下,但高个的萝卜也会顶出地表,很容易看出黑土上的一截白色。宿傩很快找到几个大的萝卜,使劲一拔却没抓稳跌倒在地上,惹得禅院惠闻声一阵大笑。

    两个人很快拔出十多个萝卜,塞满了竹篓。靠着一颗并生树,喘着气看着已经光秃秃的树冠,拿出一根萝卜擦干净,白嘴吃着。

    多汁辛辣,却很好的刺激了疲惫的身体。手指在对方的掌心上慢慢的写着许多话。

    宿傩知道了禅院惠有一个胖师兄叫善明,香糯的土豆就是他烤的;承担了最多事务的大师兄叫善德,是下一任的方丈;会给禅院惠缝补衣服的温柔师姐善礼;还有最严厉的大师姐善意,小时候没少让禅院惠背诵佛经。

    还有很多师兄师姐,他们就像一家人,来自不同的家庭,或被遗弃或是流浪亦或走投无路才敲响了寺庙的木门。

    在大街上被捡回的善明瘦骨嶙峋,头上插着草要卖身葬父的善礼被方丈赎回,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孤儿善意。方丈将他们收留,和善德一样视如己出,给了他们一个小小的寺庙作为安身立命之所。

    眼泪从眼角流出,口腔的辛辣混入咸味,咀嚼几下才慢慢咽下。宿傩看着那双眼,失明并没让禅院惠看不懂人心,恰恰相反,屏蔽了万千世界的假象,漆黑一片的世界里,才看得清最赤诚发光的人心。

    人的灵魂是什么颜色,是黑色,十二年中,宿傩看到的都是这样。而如今,一束阳光下,一团清淡的白色在缓缓流淌。

    “我看得见很多,却肮脏不堪。你看不清,却清澈明亮。”宿傩一笔一划勾勒着,“禅院惠,以后我来做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