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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垂着头,缓缓道:“你这是何苦呢。”一刀夜风骤起,飒飒割过脸颊,树叶在远方高处悲怆哀叹,叶尖有薄凉的月色正在起舞旋转。与此同时,林闻起的唇角蓦然滴落一点水珠。他不自觉地张嘴,那湿润立即蔓延入口,令舌尖咸凉,心头苦涩。再抬头,他便发觉白岁寒已经抵着自己的额头重新睡过去了。方才那些满含倦怠睡意的对话,仿佛是自己的一个痴想幻觉,林闻起碰了碰他的脸颊,停顿半晌,又俯身,在白岁寒额头上隔着一段几乎虚无的距离,很珍重地吻了一下。――我亲爱的。白岁寒在深眠中,觉得自己好像被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走过寥落的庭院,迈进漆黑的卧室,最后被极其轻柔地放到了床上,在腹部盖上了薄被。他不自觉地蹙眉,然后眉心不出意料地落下一只手与一段温柔到令人心折的安慰性抚摸。――床前明月光。林闻起在床侧坐了片刻,望着白岁寒被冷白月色染得宁静平和的睡颜,又伸手与沉眠的他做了一个一厢情愿的十指紧扣的动作。他的爱实在是很卑微,哪怕只是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简单触碰,就仿佛有了新的力气,还可以再这样无望地坚持下去,直到永远。过了一会儿,他又生出些别的念头,然而在俯身去做之时,还是只堪堪停在了白岁寒嘴唇的上方,余了很短一段的距离。那是否认与拒绝,亦是克制与珍惜。林闻起最终只用食指在白岁寒唇上浅浅一碰,然后转身出门。替这座锁着他挚爱的牢笼和门上锁时,他既痛苦又坦荡地想道,――即使你一无所知,我也只敢冒犯你唇上方,仅隔一公分的空气。第39章经风雨“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桐已秋声。”谷蕴真坐在书桌前,听他的学生苏见微一字一句,摇头晃脑地念道。窗外有夏蝉鸣,天际飞絮轻,日光明媚,风吹动屋舍旁的竹林,竹叶摩挲着发出沙沙声。随着时间渐过,夏天的被屋檐分割的阳光缓缓游移,最后矜持地在指尖停住。谷蕴真兢兢业业地教了两个时辰书,终于放苏见微去吃午饭。这小孩抄着裤子口袋,满脸高傲地往餐厅迈步而去,像只骄傲的斗胜小公鸡。他稍迟了些出门,行过点缀花鸟的游廊时,不慎听到两个洒扫丫鬟坐在院子里的假山下的聊天声。谷蕴真本来无意听墙角,但他确实听到了“大少爷”的字眼,于是迟疑片刻,还是顿住了脚步。幸好这一处恰巧挂了一只尾羽修长的白玉鸟,谷蕴真头一回干这种偷听别人的事,生疏地用逗鸟来掩饰真实意图,但连手腕都是僵硬的。“是真的么?太太确实是那样说的么……可这也太武断了吧!”“确实如此。”回答的女孩的声音有些熟悉,谷蕴真惊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那是迟太太房内丫鬟雪月的声音,这姑娘也曾照顾过池逾许久。雪月说:“我原以为,大少爷那样的性子,断然不会听从太太病中的胡话。谁知道他如今看着桀骜,太太说什么他做什么,真是听话地很。就是小时候,也没有这么唯命是从的。”谷蕴真微有疑惑地听着,他记得这个叫雪月的姑娘初春时还管池逾叫“小七”,不知怎的,如今倒换了一种更疏远的称呼。“大少爷不过是心软罢了。”另一个女孩子不由感叹,她想起旧时的一件小事,道,“是前年么,不是有一天儿半夜的时辰,太太忽然说要找什么家书,你说,这哪来的家书?于是把府里闹得天翻地覆的,最后还是少爷去翻了以前老爷的字迹出来,披衣临了几十遍,又自己撰了一封信给了太太,这才了结。”雪月撑着下巴说:“但是,那晚太太还是打了他。”她的语气很轻,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疼惜。谷蕴真搁在雀儿头上的手指微凝,白玉鸟似是感觉到这只手主人的心情变化,偏过头,用柔软顺滑的羽毛蹭了蹭他的指尖,又发出两声清脆的鸣叫。一阵不算尴尬的沉默结束之后,雪月又道:“可做好迎接大少奶奶的准备吧。我们做下人的,又有什么资格置喙主子的决定。无非他们怎么做,我们跟着,便也是了。”“那白家的小姐昨儿还发了一张大红的请柬来,不知道是请少爷去参加什么聚会。我看这急切劲儿,或许她也想早日进门呢。”另一个女孩许是察觉到雪月失落的神情,连忙顺着她的意思,用略显嫌弃的语调指责道。“迟早都要来的,白小姐以往同少爷也相过亲,如今再多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好的……”雪月后来再说什么,谷蕴真已经不想听了。他收回手,转身折返回去,走向池逾的卧室,厨房恰好来人把碗筷收走,他冒冒失失的,险些跟人家在门口撞到。池逾趴在床上,嘴里叼着根巧克力味的Pocky饼干,沉迷于牡丹亭,正读到“禁了这一夜风雨”,听到动静也没有回头,认认真真地垂着长睫,抬指又翻了一页书。直到他的书被猛然抽走,牡丹亭迷梦陡然扭乱中断。他恼怒地掀起眼皮,正待发火,但一触及到谷蕴真的脸,那股怒气立即就原地消散,池逾转怒为喜道:“来做什么?”他养伤的这些天,谷蕴真来探望的次数实在是少之又少。所以渐渐的,池逾对他变成了“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态度。虽然此人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想法。谷蕴真随便一瞥,果真扫到池逾书桌上有一张红色的请柬,他气得直挑眉,又不想直说,于是挑刺道:“你看的什么书!”“牡丹亭赏析。”池逾把细长的巧克力棒咬断一点,含糊地问道,“我不是当着你的面拿的这本书吗?”“赏析?你这纨绔脑袋能赏析什么?”谷蕴真翻了翻书,粗略地看过一遍,发现书上还有用铅笔作的注解,他顿时找到了发泄之处,摊开一页,指着池逾的字说:“人易老,事多防,梦难长。你写的什么?心不老,事大如天醉亦休,梦里采花并芙蓉??简直是满纸胡言!乱写一通!”又指一句“观之不足由他缱,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下的字,批道:“若有佳人便不索然无味?美人美人,你就知道美人!肤浅、无知、混蛋!”骂完一通,谷蕴真丢下一脸茫然的池逾和一本惨遭挑剔的书,转身就跑,珠帘被掀得撞来撞去,发出清澈但凌乱的声音。池逾被不由分说地骂了一顿,人走了半天他还回不过神来,抄起书本看了一会儿,他莫名其妙地想道,谷蕴真这是疯了??谷蕴真确实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