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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窗纱,随后满腹心事地重新躺下,几乎一夜无眠。次日清晨,枝上霜未落时,阿青正在妆台前给他梳发。百岁忽地抬帘儿进来,凑到晏迟身前,低声道:“善刑司那边招了。”晏迟目光一凝,连忙追问道:“什么结果?”百岁道:“说是孟公子……孟公子推的。无逍已经送出去了,被送回到问琴阁里修养。据说昨儿夜里,徐公子也醒了。”他说着说着,又有些意外地添了几句:“周贵君的母家可是与孟公子的母家同气连枝,怎么这次就救也不救一下,竟半点水都不放。”“也许,是逼供吧。”晏迟语气平静地道,“他们两个,未必有看上去那么相合。”何况这也是殷璇的意思,那一夜他们两人交谈之事,殷璇已将话意说明。孟知玉这个人,她没有再用的必要,也便不再留了。一方付出,而一方应有损伤,真是极其残酷的交换。周家树大招风,周剑星也不一定就这么喜欢自己家势大,他虽在殷璇身边,可却称不上有什么情义。他这样一来,不仅除掉了孟知玉,也能落得一个铁面无私的清名。“徐泽醒了,那他……”“说来奇怪,”百岁回道,“徐公子既不哭闹,也未流泪,虽然醒了,却还是镇日镇夜地躺在床榻上,没有丝毫振作的意思。”“他身体还没好,不躺着又怎么办。”晏迟转过目光,平静望着面前的铜镜,轻声道,“看上去不哭闹流泪,未必就不心痛。他当日已然心冷成灰,人如枯槁,此刻即便算是报仇,也不会有多痛快吧。”这才短短几日,还没有半个月的光景,当日无限风光、容色如水的郎君,却已化为滚滚车轮下的微末香尘。“孟公子的处置还未下,但陛下已下至晋了徐公子的位分,等下月初五即册,册为……长使。”长使为从三品,上是少卿,再向上则是四卿、君、贵君、凤君。在宫中并不是一个轻易给予的位分,这次徐泽失子,更念在他再不能诞育子嗣之上,破格提拔。镜中墨发梳拢起来,由玉冠收束而起,长簪固定。晏迟内里是一件月白暗纹锦衫,阿青给外头添了一件稍重的短绒外袍与白狐氅。到处都严整无比,寒风难透。晏迟站起身,接过锦袋包裹的手炉,听到百岁问:“郎主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我跟静成一起备膳。”“只是走走。”晏迟想了一会儿,“是否要去探看别人,我还没想好。”的确没想好,此刻的宫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且他哪里是想去别人那儿看看,他只是记挂着殷璇,怕她伤心难过,而又身边无人罢了。————殷璇有政务在身,在忙碌过后,才略微有时间问询一下孟知玉的事情。深宫善刑司,向来都是很潮湿阴暗、冰冷无比的。她一身火红的龙袍帝服,五爪金龙盘旋在衣摆之上,金线封边儿,色泽华美,有一种近乎艳烈的张扬。而在殷璇身畔,是善刑司摆满一面墙的刑架,是生出苔藓的湿冷墙壁。刑官是选□□的男人,像这种地方,动辄脱衣受刑,是不允许皇帝以外的女人进出的,即便是青莲跟宣冶这种万人之上的御前女使,也无法靠近半步。一身蓝衣的刑官跪在殷璇的脚畔,而受命掌刑的周剑星也立在她的身侧,静默着不发一语。供状就放在案前,雪白的宣,上面沾染着点点血迹,带着刀锋似的字,血迹和手印混成一团,还有干涸的泪痕。殷璇看了一会儿被吊起手腕的孟知玉,目光在手铐上停顿了一刻,随后又稍稍移开,问道:“是他做的吗?”那张供状上写得清清楚楚,一字一句,丝毫没有错漏。可却还要生此一问,紧叩心门。周剑星眸光平静,有一种已做出选择的残酷冷淡:“是。”这么多年貌合神离,他对孟知玉的心思了如指掌。这个人在身边,他食不下咽、难以安眠。如今有这种机会,自然早早处置得好。锁链骤然发出一片震颤,冰冷的响声回荡在这个低暗昏沉的室内。他身上的衣服被血迹浸透大半,血痕斑斑。墨黑的长发被浓稠血液凝涸,一滴滴地结成暗色的污渍。这是二十年来身娇玉贵的世家子,是侯门绣户出来的儿郎。但现在,那只白皙秀气的手背上皲裂出伤疤,残余出裂痕,带着余血抬起,徒劳地动了几下。殷璇摩·挲着座椅旁的扶手,忽地道:“把人放下来。”刑官称了声“是”,随后近前解开手铐。随着锁链垂落,孟知玉整个人也跟着坠落了下来,趴在湿冷地面上急·促地喘·息。衣襟血未涸,在地面上拖曳出一片腥红。那双弹琴吹笛的手,如今却僵硬难动,骨骼断裂。孟知玉抓住了那片赤红的衣襟,抓住了金龙精致细密的尾。殷璇身旁的周剑星攥紧了手指,沉沉地盯着他。他的手腕上还戴着那只玉镯,里面刻着他的名字。玉器贴在锦绣的帝服上,却说不出究竟是哪一个更冰冷。殷璇低下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孟知玉忽地浑身一滞,似乎所有绷紧的情绪全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他的嗓子嘶哑无比、再也没有曾经清越柔美,语调中夹杂着混乱的哽咽。“你都知道,是不是?”他咬紧牙,使力扣着殷璇的手:“是你允许的,对吗?否则周剑星怎么敢用刑!怎么敢逼供!徐泽……他……你当他是什么好东西吗?殷璇,你是不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他的手指扣出血痕,在女帝的手背上烙下伤疤。殷璇目无波澜地看着他,看着他从极端的压抑中转而嘶吼,随后音含哽咽,泣不成声。“你明明都知道……殷璇,你明明都知道……”孟知玉松开了手,将手腕上的玉镯取下来,猛地砸碎在地面上。这个他多年珍而重之的东西,在这种血迹脏污的地方裂开,碎了满地。湿·热的眼泪将血迹晕开。他这么多年的痴念,原来终究只是痴念而已。殷璇收拢了一下指节,随后拨开他鬓边发丝,对着那双猩红含泪的眼眸,低声道:“对,孤都知道。”“徐泽因何病重难愈、久不遇喜。苏枕流为什么宠幸不衰、却无儿无女。晏迟又是怎么送到太极宫的。”她语句稍顿,“阿玉,孤全都知道。”风劲冬冷,寒意阵阵。碎玉满地。刑房没有什么光线进入,点了一架七灯烛台,底座是青铜器。烛泪顺着铜架流淌,在半空凝结。孟知玉怔然片刻,看着殷璇那双注视过来、便觉深情的桃花双眸,觉得半生徒劳、处处皆是可笑。“你……”他嗓音低·哑,“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