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被太阳灼烧的温暖.下

    那天下午，很平常的下午。万恬赶他和万煜去超市买鱼，最近他们的晚餐都是雷打不动的西湖醋鱼。

    万煜嫌草鱼刺多，柳云洲就连买两条。

    他是有私心的，草鱼有很多刺，他就可以一根一根帮万恬挑，让她吃自己亲手剔刺的鱼rou。

    可真蠢，他想。但万恬一定会等，等他把剃干净的鱼rou放进碟子里。

    回程路上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正是晚高峰，堵车很厉害，汽车鸣笛此起彼伏，裤子口袋里装着他买给万恬的银链子，烫的他浑身发热。

    其实后来想想，那种心跳不太好，很慌张，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幸的事。

    但当时他满脑子只想着要亲手把银链子给万恬系上，如果她不反对，他还想亲一亲她的小腿。

    或许她也有同样的心思，她总是冲他笑，目光又清又亮。

    他雀跃又紧张，回到家时，门口很热闹，警车，救护车，围观人群，窃窃私语。

    “哎呦，年纪轻轻就死了。”

    “自作孽，好好的丫头非要做小。”

    “别说了，别说了，儿子来了，哎呦，真可怜...”

    警察抬着个担架出来，沉甸甸的，人蒙着白布，看不到样貌，手腕搭垂在担架边儿上，枯瘦如柴，挂不住手腕上绿汪汪的翡翠镯子。

    袋子好重，啪叽摔在地上，黑鱼混着腥水吧嗒嗒弹跳，鱼鳞闪着刺眼的光，很快就奄奄一息了。

    多少年后柳云洲回想起那个下午，只有水汪汪的翡翠镯子，和死鱼的腥臭。

    万恬木呆呆的跌坐在长廊里，手里捧着一杯碧螺春，茶已经凉了，绿锈色的水液淅淅沥沥溅在地板上，溅脏了她的小腿。

    没人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在那个养着很多花束的窗明几净的屋子里，一脖子吊死了。

    除了万恬。

    母亲死前的那个下午，是万恬陪着她，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如同往日许多个平常的午后，少女来探望久卧病榻的妇人，给她读书，帮她编发辫，回想她从前是如何惊艳的美人。

    柳云洲就坐在身旁，看万恬的手指翻阅着阳光，她的侧脸娴静如画。

    母亲精神好的时候就会很和煦，流露出年轻时的青春娇俏，拉着万恬让她以后给自己做儿媳妇，小洲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万恬总是表现的大方得体，少有羞涩。柳云洲也目不斜视，可他总觉得少女已经听到了他擂鼓般的心跳。

    他生命中那么多美好的午后，终于在某日戛然而止。

    他发了疯似的追问万恬，好好的人怎么就死了，怎么就想不开呢，怎么就忍心丢下儿子不管呢？

    万恬只是沉默，木呆呆的。

    她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

    说他的mama在生命最后一刻，还是在翻来覆去的讲和丈夫的初遇，她最好的青春，没名没分嫁给了心爱的男人，不顾世人唾骂，飞蛾扑火似的一头扎进了他的怀抱，生下了儿子，开始这一生的厄运。

    才32岁的美人被病痛折磨的形如老妪，她一会哭一会笑，哭的时候说不该生下柳云洲，没有儿子她就还有回头路，不会在这里受折磨。

    笑的时候又说儿子真好，有了他，丈夫才会多想起她，她才能迈进柳家的门。

    她一心一意记挂着那个冷心冷情的男人，儿子只是工具，   是她自私爱情的桥梁。

    这些话，万恬都没法说。

    其实她可以骗骗柳云洲，说些他想听的，比如mama爱你，mama想你，mama不后悔生了你。

    可她还年轻，死亡对她来说太陌生了，她闭口不语，不想让少年面对着残酷的现实。

    柳云洲也还年轻，母亲的死亡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恐慌和无助，唯一的支柱坍塌了。他笃定母亲一定跟万恬说了什么，又或者万恬跟母亲说了什么。

    比如美满的家庭，比如体贴的丈夫，比如和睦的亲情...柳云洲知道的，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跟父亲堂堂正正的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一顿晚餐。

    这对万恬来说唾手可及。

    也许她炫耀了，也许她嘲讽了，也许她流露出了什么幸福的神色....刺激了母亲，导致了她的死亡。

    恐惧，无助，自责让怨恨疯长，面对大哥的嘲讽和父亲的冷漠，他懦弱到把所有过错都归咎在万恬头上。

    他渐渐的粗暴，追问不休，有时还动起手来，推搡她，辱骂她，践踏她。

    万恬始终沉默着，或许她心里也怨恨起了自己，如果她早点发现倪端，如果她没有去倒苏姨想喝的茶，如果她倒了茶早点回来...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她心甘情愿承受了一切，手里捧着少年破碎的心，小心翼翼的黏合。

    藏在口袋里，那支漂亮的银链子，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渐渐的泛黄生锈，被遗忘在了尘埃里。

    柳云洲过了多少年梦一般美好的日子，如今梦醒了。

    他睁开眼睛。

    窗外日头正好，那太阳多么温暖，光芒多么明亮，亮到刺眼，亮到眩晕，亮到人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