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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听起来像是个溺水的人,正在吐出最后一口带着血沫的呼吸。“教授在法庭上的表现耗尽了他的体力和寿命,医生说他活不过今晚,换句话说,他最多还有五六个小时可活。”律师不带表情地说。☆、第57章陈鸥向守在病房门口的警察点点头,推门进去。仅两个小时不见,教授衰弱得不成样子。他躺在那里,呼吸微弱,从脚跟到颈部覆盖着白床单,头微微陷入白色枕头里,像一个即将破碎的水泡浮在掉漆的铁床上。病房旁站着一名护士,观察着林立的仪表,上面伸出很多电线,宛如树木气根一般探进床单。陈鸥给她看了手里的证明文件。护士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类状况,向他投来冷冰冰的一瞥,接过文件就出去了。教授吃力地睁开眼睛。陈鸥掀开床单,把不下二十来个监测探头从他身上摘了下来。仪表开始发出滴滴的报警声。教授笑了,将头微微侧过一旁,朝向窗户。这是一间专门关押犯人的病房,窗户很高,窗台与陈鸥肩膀齐平。陈鸥蹲下来,把下巴放在病床上,发现从这个高度只能看见窗户上沿和天花板,看不到半分天空。他脱了外套,卷起衬衫,把铁床拖到窗边。幸好他习惯健身,而且教授和铁床加在一起也没多少重量。床褥下面是床板。他把房间里唯一一把钢管焊接的椅子置于床板上,双臂抱起教授,踩着床板,高高地坐在了椅子上。正值下午与黄昏的过渡时分,天空蓝得惊人。整座天空似乎成了一座巨大的实验炉,处处燃烧着明亮的蓝色火焰。夕阳射入一道金黄色的光柱。教授睁大双眼,贪婪地看着窗外。他的脸上泛起了不祥的灰色,属于活人的血色和生机正在飞快流逝。陈鸥把教授抱在怀里,让他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教授轻得像实验室的燃烧余烬。“几千年前,同样的夕阳也曾照在骷髅地上。”陈鸥说,双臂换了一个角度,让教授靠得更加舒适。尽管十分吃力,教授还是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在家时,他们经常像猜谜一样交谈,马丁评论说他们创造了自己的黑话系统。“对宗教……了解……越深入,对人性理解……就越深刻。”教授断断续续地说,双目跃动智慧的光芒,似乎身体的衰朽只是为了让灵魂之火燃烧得更加猛烈。“您希望我叫尼斯进来吗?他应该就在附近。”陈鸥说,竭力忍住眼泪。尼斯不是教授的养子,尼斯是教授的亲生儿子。虽然他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这个结论千真万确,毫无差错。教授患病时,陈鸥检查他的过敏源,拿基因样本到数据库比对,才发现了这件事。当年,如果不是教授坚持保护隐私,拒绝把他俩的基因样本放入数据库,早在十几年前就会发现。根据教授这些天对尼斯的思念以及这日在法庭上的表现,陈鸥猜测他已经知道了。警方说得没错,瓦根第之死确实与人造生物一事高度相关。教授凝视着窗外。夕阳渐渐收敛了光芒,开始沉向地平线。大风刮来了鱼鳞般的碎云,在夕阳映射中渐渐显现为壮丽的红霞。“我曾用生命爱……一个人,但无法在一起。”教授眼中充满眷恋,“爱与绝望使我发疯。我偷出了挚爱的基因,与我的……融合在一起,准备人工孕育……我们的……孩子。但最后一刻,我……住手了。”教授厌恶地摇摇头,“瓦根第……偷走了我的成果,用野兽因子……亵渎了……我与爱人的基因结晶。我……不可能……饶恕他。”陈鸥伸手握住他的手掌,眼泪一滴滴掉落在他的胸前。“您本应和我说,”他呜咽道,“您在发现时就应该和我商量。”教授艰难地笑了。“我有道德……洁癖,”他喘气变得非常困难,“谢谢你……坚持留下尼斯。他脾气有时……激烈……像我,替我看好……他。”陈鸥几乎把耳朵贴在了教授双唇前。“除非您坦白一切。”他说,“隐瞒就像厨房里的蟑螂,只要你发现一个,接着你总能发现更多。您的那位爱人,是瓦根第夫人么?”教授挤出了最后一个嘲讽的微笑。“是谁说……心理学……不是科学?”他的声音几乎听不清了。窗外,朱红如血的天空逐渐变成了浓郁的绛紫色。“我的话……在书桌里。”教授望着陈鸥。陈鸥觉得自己正随着怀中的身体一点点失去温度和知觉。这时门开了。尼斯走了进来,一名护士跟在他身后。“陈教授!”护士大惊失色,奔了上前,“您不能这样对病人!我是那样信任您!”尼斯掏出证件,坚决请护士离开了,顺手带上了门。房间昏暗,高踞在椅子上的陈鸥宛如一座绝望的雕塑。接着尼斯听见教授清清楚楚地说:“以扫失去了长子继承权,但以撒宠爱的是以扫而非雅各。”在巨大的悲痛中,出于自己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动,陈鸥低下头,虔诚地吻了吻教授的嘴唇,觉得自己碰到的是一簇正在熄灭的火焰。教授的微笑凝固在嘴边,陈鸥肩膀倾斜,头垂在他脸部上方,一动不动。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也终于从病房里消失了,黑暗吞没了屋里的身影。☆、第58章“药品通过了审批……”“那些人疯了,阿波赫柏抢购一空……”“银行说贷款可以展期,而且利率还可以再下调50个基点……”“要拍套照片……”陈鸥惊醒过来,习惯性摸进床头抽屉。从楼下传上来的声音吵得他心烦意乱,急需药物辅助安眠。尽管他已关门谢客,但拒绝不了声音执拗地钻进耳朵。自从教授去世,充满音乐的世界突然锈蚀成了一个垃圾场。吱吱的电流声,地板变形的声音,楼下大门开合,窗外花瓣掉落,这些以前根本没有注意过的轻响如今尖锐刺骨,比钝电锯发出的巨大噪音还难以忍受。他越来越离不开安眠药,正常剂量已对他无效。抽屉里的药瓶比他现在的脑袋还空。突如其来的怒火让陈鸥一下子捏瘪了药瓶,准备到楼下厨房取些备用药。打开房门,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了一下。对面房间漆黑一团。楼下客厅点着一盏铜质台灯,发着昏沉沉的光。陈鸥走进厨房,四处翻找药箱。“您找什么?”陈鸥回过头,手里拿着安眠药瓶。穿着旧T恤和牛仔裤的尼斯站在厨房门口,对他皱紧了眉头。“您答应过不再服药。”他从陈鸥手里轻轻取走药瓶,“一杯热牛奶更适合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