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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安睁大了有些突出的眼睛,表情渐渐由不解,犹疑,惊讶直到愤怒,他的大手把冰冷的黑色铁栏握得咯咯直响,眼睛里也有了血丝:“是不是那些该死的军官要挟少爷?”他白色的头发都有些疯长起来,威胁地挥了挥铁拳,“他们扣住您了吗?不让您走?”“不……不是!”看着赛安那一副激动的样子我紧张地一把拉住了他的拳头。他豪气地挥开我的手:“少爷您不用为我担心,我是个粗人,但是经过这几年也知道了点分寸,我不会闹事的,但是我有办法带您回去,您相信我!”“不是这样的,赛安,”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自然,充满说服力,“我,我其实……在这里生活的非常好,我……有自己的工作。”说到工作的时候我不自然地低了一下眼睛,稍微感到有些……羞耻。“工作?您说工作?”赛安反手攥紧了我的手,“您为这些军官工作?”他原本压低的声音激动地爬升,震得他肩膀上的积雪扑簌簌地往下掉,“您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犹太人和吉普赛人的?他们抢了我们的一切,把我们不当人,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少爷,您还给他们做事?”“不是的,将军对我……很好。”我低下头看着脚下踩着的雪。赛安的大嗓门把这个轻雾蒙蒙的清晨衬托得格外寂静,我被他的声音吓得有点心虚了,声音细的像蚊子哼哼,“我……不是犹太人,我是德国公民。”赛安傻了,脸上粗犷的线条像是被冻结了一样,暴突的眼珠子像两个弹珠一样圆圆地张大鼓起,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压抑地喷着气,他看着我就像我在说法语一样露出完全听不懂的表情:“您说什么?”被这样的目光盯着,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再说第二遍了。安迪洛尔,从小崇拜的是查理曼大帝,腓特烈二世,李斯特和俾斯麦,从来不是亚伯拉罕,摩西,所罗门和大卫王。安迪洛尔比他的父亲更应该是一个德国人,他的骨子里流淌着的,是与他贵族般自矜自傲的祖父一模一样的血,虽然,他长得和他犹太裔的母亲如出一辙。我爱我的母亲,虽然她是一个犹太人。但我并不能像我的父亲的爱一样,并同母亲的性情,信仰,种族,家族,一切一切,都爱进了血液里。我常常觉得不可思议,爱,怎么能如此疯狂。“这话如果让老爷听见了……”赛安微微张开了嘴,有些惊慌地说。“不,不会,他是个德国公民。”我终于能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赛安,表达出真实的自己,好觉得自己早已长大。“老爷不会允许你这么想的,要知道老爷是犹太教徒。多米尼克少爷,您也是……”“那不是我愿意的!”我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的话,气势见长,赛安高大的身形也缩了缩,眼里有着明显的受伤颜色——三年的时间,他当年的小少爷,竟然变得如此陌生。不,赛安,这才是真正的我,我从来,从来都憎恶我身体里的那一半犹太血统,它扼杀了我曾经所有的梦想。“老爷……在等着你……”赛安这样的大高个子也露出这么委屈的姿态,眼神里流露出哀求的神色,我看在眼里,心中咯哒一下,是我的父亲在……那是永远不能放弃的羁绊,安迪洛尔,你怎么能这么混蛋。“那边的,什么人!”一声喝问把我从犹豫不定中惊醒过来,三个警卫兵模样的人站在大铁门外的走道上,揣着枪冲这边喊话。他们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褐色的军用轿车。“长官,是我们这里人的亲戚,”门房的约克一连串地点头,迎了上去,“他一早就在这等着了,只是说几句话。”赛安吃了一惊,拢了拢棉大衣,我强自整定,靠过去给他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花,顺便将他的头巾裹了个严实,眼神示意他赶快离开。警卫兵皱着眉,退回到轿车的门边,低下头问了问,然后毕恭毕敬地拉开了车门。我偷偷斜了一眼,大叫不好。厄玛?格莉丝。那个女人妖娆地下了车,米色的风衣裹着线条一流的曼妙身躯,同色的高跟鞋点在地上,亭亭玉立又透着一股子女王的傲气。她的副官连忙从旁给她披上一件银鼠皮的大氅,她在远远的地方就开始毫不客气地盯着我看。末了,施施然向我这边走来。我揪着赛安衣襟的手开始发抖,赛安脸上也浮现出惊慌。“你赶快走。”我用力拉了拉他的衣服,压低声音道,“立刻,马上。”“少爷,和我一起……”赛安也察觉到了危险,但是他依旧不死心地攥着铁栏杆,盯着我的脸恳求。厄玛和他的警卫兵越走越近了。“快走!”我几乎是在低声吼他,“如果可以我一定会跟你回去,但是现在不行!”我用力推了他一把,他还是犟着站在那里,我只好几步冲向门房,一出耳门,正迎上厄玛一行人,我站在她面前敬礼道:“中校。”厄玛撩了一下金色的长卷发,柔美地笑了笑:“安迪,我正好是来找你的。”她往我身后看了看,我转头扫了一眼,赛安一面盯着我,一面犹犹豫豫地往街道那头走去了,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强自镇定地立正道:“中校有什么吩咐?”她看着赛安磨磨蹭蹭地走远,面带微笑也不追究,一抬手,她的副官递给我一封白色的简装平信,普普通通的样子。“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请你帮我送一趟信,到柏林东城区的警察局。”我接过信,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雪白的信封上只有一个鲜红的蜡油戳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柏林警察局……我的心脏不规律地雷鸣起来,两腿开始发软。“中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