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蔷薇(上):今天是你死去的第几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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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你死去的第几天呢,他看着没有用过的情侣杯心想。 他刚才不小心做了两人份的早餐,迫不得已只能自己全部吃掉,因为本来是婚礼的日程忽然改成葬礼,他为这事忙得有些焦头烂额,连工作都显得心不在焉,但今天按说法是应该烧去你的遗物了。 路辰其实不想那样做,自从你出意外,你的东西他都没有动过,无论是你心血来潮在三周前买的桌游,还是你一年前和他订婚时种下的白蔷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就这样活在你留下的废墟里,也许没过多久,也许过了好几年,他每一天都会下意识进你曾经住的房间里打招呼,每一天都下意识多买一份食物,然后在打开的时候沉默地看了一会锅里融化的腐烂的黄油,把买多的部分送给邻居。 今天不是工作日,他心想,整理起那些摆放得不算规整的带有你习惯的物品,贴在冰箱上带着小猫花纹的标签,你自己设计的图钉,你一整摞一整摞的草稿纸,上面是你还没画完的关于他的画作。 路辰想起你最喜欢握着他的手指在那些画纸上划过,一笔,一笔,在沉默的情事中如雨水倾斜,你在他耳边说这画的是他那次出动吻你的时候,他很青涩,吻得激烈又无措,在爱语的末尾藏夏日甜腻的糖果。 我们刚在一起那会?他的身体,那时候是不是抖得很厉害?你抓他手的力道那样重,你随着窗外的雨侵入,像水浸泡着他的身躯,他苍白的皮肤,他淡色的发丝,凌乱地陷在床里。 是啊,我们那时可是会用书本挡着接吻呢。你那时调笑一样吻着他的颈侧,他似乎也感受到那份热度,在他光洁的皮肤上错误地传播,你的手指,你的情话,在幻觉中通过他自渎的动作传递到他无法平息的心脏。 你咬他的指环,那里流着他的血液,连着他的心脏,你近乎虔诚地吻着,吻过那红痕的边缘,用齿描绘着他承诺的轮廓,落过他通红的脸颊,落过他身边未收起的白蔷薇的花束。 淅淅沥沥的,他动情地回应着,喘息飘过耳畔又被雨打湿,你在潮起潮落中仿佛唯一的掌舵人,握着他瘦削的手腕,像急雨倾盆那样密集地进攻,他忍不住呻吟又咽下喉咙。 路辰在迷糊中听见你自言自语一般的声音,他的手指紧紧地勾着你,像一个无声的询问,他在水雾中寻找你的影子,绿色融化又蔓延开来,在他通红的眼眶里盘踞不出又勾人心弦。 路辰,路辰,你的声音仿佛从远方飘来,我爱你,我爱你。毫无意义地重复着。 他在浪峰的顶端抓紧了你扶着他的手臂,却意外碰到了那一道一道的,结了痂又曾被扣破的,狰狞的无法忘却的伤痕,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冷了一瞬,更加抱紧你,却没有得到温暖,他的心在下沉,他的指甲陷进他自己的rou里,血一点点滴落。 你的模样像家乡的白墙,被雨水冲刷掉漆,一点点在藤蔓间崩溃,墙皮落到地上掀起一阵灰,露出丑陋不堪的,泥砌的墙,一个伤疤,流出黑色的血,一直流到他脚下。 他盯着那片黑色,忽然惊醒。 他看着手上的白浊发了一会呆,那欲望从指缝溢出又滴落,显得堕落又荒唐,他擦干净了手也还是能感受到那粘稠的感觉,一点点把他拖下去,逐渐窒息。 他疲惫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不敢去看那被他自己玩出反应满是红痕的身体。 他感到他的动作很迟缓,是错觉吗?他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的幻觉了,他的脑袋在隐隐刺痛,屋外的光线很暗,也许要下雨了,他犹豫着,把手放到通往阳台的那扇门的门框上,冰冷的铁锈味伴着血腥味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他又想起你曾经最喜欢最盼望的白色蔷薇,种在离你房间不远的阳台,你从大学毕业后有了一点烟瘾,经常到阳台上偷偷抽一根他没有发现收缴的烟,他知道但又无法制止,直到你种了那些花,你的口袋终于不常是一根被你捂热的烟。 路辰回来的时候抬头,会看见你叼着一根糖果看着远方,那些墨水一样黑色的半带起伏的山峦,在你忽然地低头下散去,你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倒印着他米色的衣摆和那个你们一起织的绿色围巾。 这么早回来?你的声音带着一丝鼻音,大概是被风吹感冒了,在夜色里,在习以为常的灯火里,被风吹开又被叶片遮蔽。 他那时是怎样回答的?是对你笑了一下,还是略带担忧的让你在乎一下自己的身体?他到底是怎样回答的,也许不重要,他推开阳台的门,冷风吹过他有些薄的睡衣,他心想也许他明天也会感冒。 花长得怎样?在他记忆里,那总是洁白的,含苞待放的,花瓣如玻璃一样在雨中流动,留下一团素雅又狼狈的白色模糊了边界。 他的怀里还抱着那些草稿纸,在风中发出烈烈的声响,在水雾中被打湿,他寻找着那盆白色的,本该盛放的花,却只看到那洁净的,柔软而脆弱的白被埋在泥土里,埋在棕黑色的淤泥里。 它早已腐烂。 路辰忽然感到一阵耳鸣,雨水落在泥土的腥味充斥在他鼻间,像一双大手掐紧了他的脖子,他感到一阵眩晕和恶心,他的内脏在从客厅传来的水果腐烂的味道中翻覆,铁锈味越来越明显,逐渐盖过幻觉中未散的缥缈而来的花香。 我是来做什么的?路辰迷茫地想,哦,对,我要烧遗物。 他手有些发颤,按下开关的时候又几乎是平稳的,火焰差点灼烧到他的指尖。 那火苗几乎是摇摇欲坠的,即将熄灭的,但还是带着一丝温度,莫名让他想起那些混杂着回忆的幻觉,你也经历过,他心想。 那时候你有多难受呢?他刚一回家就感到不对,鞋子几乎像被泄愤一样丢满玄关,在白炽灯下白得刺眼的墙壁上留有几个黑脚印,近乎是完全寂静的,头顶的灯呲呀地缓慢摇晃,割出两片边界分明的区域,他看向黝黑的那一侧。 他一边犹豫地叫了一声你的名字一边踏过那个边界,月光倾泻着,柔和又静得骇人。 阳台的花瓣不安地颤动着,他感到地板像柔软的海绵让人难以站稳,但他还是打开了那扇门,他听见震耳的声音在空洞中幽蓝般游动。 血从门缝一点点渗出,他的脑袋仿佛在被挤压,眼前的记忆在不断破碎,他感到灼烧般的痛苦在肺腑缠绕,他似乎下意识忽略到这段记忆的一部分,他感受到自己走到他爱人的面前,抱住了你。 那是个怎样的拥抱?紧得肋骨都仿佛在纠缠,痛得仿佛皮肤都黏连在一起,在火场中共舞,他穿着一件和养的猫一样颜色的毛衣,像某种温暖的毛茸茸的事物几乎是不和谐地拥住你,拥住你所有的不足,所有的狼狈,似乎想用柔软填充你空洞的心。 你抖得很厉害,他只能尽全力抱住你,心脏也贴在一起跳动,你像一个刚刚长成的胚胎在母亲的羊水里鼓动着孱弱的心脏,他的身上还带着雨后的草木味,透明的,轻柔的,仿佛在把你收入腹中,仿佛水在容纳你,你就像共生在他同样惊魂未定的身躯里一直到老去。 这是个太爱下雨的城市,但你们全然不顾水湿拥抱在一起,他感到一丝温暖的错觉,在你屡屡失败不断踌躇之后,在他远离家乡向你招手之后,他再次闻到那股你送来的,最喜欢的蔷薇的花香。 未断干净的花的根茎刺破了他的手,也许血流得更多了,他看见白色被染成红,无数纸页在空中飘散,带着焦黄的伤疤,如同一千只白鸟一样飞向空中,又被无情打碎,落到他绝望的绿眸。 它们仿佛有了短暂的生命,在斗争,又在毁灭,在打字机的前一端舞蹈,又裹挟着雨水下落,他的眼睛像一汪湖泊,沉溺了爱人的尸体又沉溺了它们,灵魂仿佛在飘散,身躯仿佛在怒吼又哀嚎。 雷闪过眼前,白光割开雨幕又为戏剧落下帷幕。 他跌跌撞撞地奔回屋内,打翻了那些在他记忆里刻意摆放的东西,他的肢体都仿佛在沉浮,在肿胀,在炸开一样撕裂地痛。 他好像急于吐出些什么,血流满了台阶倒印着他,让他想起盛着水的浴缸和歪过一遍的头,一遍又一遍,追逐着他,驱赶着他的影子,他不堪重负那样扶住了洗漱池的边缘。 他在吐吗?是的,他在吐。他的眼前天旋地转,你说话时特意的语调,你吃冰淇淋时留下的另一半,你赶工作时靠在他颈窝的热气,你为了方便他做饭特意摆放的工具的顺序,你舔着唇轻声的叫人羞耻的情话,你半认真半开玩笑的rou麻的承诺,你的脆弱和坚强,你的一切和一切,在他眼前流逝,腐烂,渐渐泛黄。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含糊地反胃着不断问着,这不是你死去的第二天吗?这不是你订婚时说的那一天吗?为什么是错的,为什么剥开来是不一样的,你的痕迹为什么在脱落,他的血为什么没有混着从食道涌出的肮脏被冲下下水道,而是一片难以清理的狼藉。 他的手凭空抓了几次,才无力地扭了几次扭开水龙头,冰得刺骨的水溅到他脸上,他终于从水面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苍白的,没有生机的,他的眼睛满是血丝,几乎是污浊的,像水草漂浮的水面,在他蜡一样仿佛融化的沾着乱七八糟液体的脸上,白、红、黄混乱地刻着他比起记忆里要成熟很多的脸,他看见他的嘴角僵硬地下意识地提起,他感到诡异,用力地把嘴角按下,抓破了皮,又觉得更加糟糕,放开手再次笑了起来。 是了,是了,他终于想起自己早已在你棺材的另一头躺了几十年,他早已说着要放下离开了那座城市,今天只是一个意外的雨天,他的药瓶撒落在地上,乌鸦叼走窗前死去的花。 他终于坐到地上,开始神经质一样笑,他难以想象自己的笑声是怎样的,他的胃部空荡荡地摇晃,他的咽喉被割下又被他自己吞下。 他意识到自己还攥着那个打火机,他将它拿出来,看着淡蓝色的外焰跳动,仿佛在灼烧他的眼球。 他又想起自己的指部,那个指环,似乎已经因为他这几年的消瘦而大了一圈,松垮垮地挂着,显得极为不合适。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冷得麻木,膝盖在分解那样被泡得浮肿,他无神地望了一会那指环,幻觉再次淹没昏暗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