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之死
姨娘之死
天眷七年元月二十六,乌家的孙姨娘去了。 乌家老爷十几年前在乐城,受当地知府暗算,不得已临幸了她,带回来时她已大腹便便。 这场风寒已经折磨她两月有余,拖拖拉拉地从年前病到了年后,她身上还生了疮,流脓流血,整个人臭不可闻。 孙姨娘的女儿乌六娘求来求去,求到老夫人那里。 老夫人嫌她晦气,闭门不见。 乌蔓青在请安时,跟老夫人随口提了一嘴儿,老夫人这才大发慈悲,打发了六娘半根百年老参。 本以为半根老参便可救回孙姨娘的命,可谁知参汤喂下去不过半日,孙姨娘便去了,死前七窍流血,十分凄惨。 府里的大夫说,孙姨娘勾栏出身,生来便是贱命,若是按照他的方子规规矩矩喝药,还能多活些时日。 百年老参这等贵重药材,是已经有了灵气的,命贱非要吃仙物,也不考虑承不承受得起,自作自受。 府中人也嫌孙姨娘败兴,连丧事也没给她办,草席一裹,便扔去了乱葬岗里。 乌六娘当天晚上便投了河,听门房说,她是扮成了婢女偷偷出去的。 年轻娇嫩的躯体沉入波涛汹涌的升雾河里,连个水花都没翻起。 乌府找人捞了两天也没找到尸体,只能就此作罢。去她房里搜寻时,金银物什都在,只有那剩余的小半根百年老参没了。 府中六个孙女向老夫人问安,一同吃早膳时,刚好遇上管家回禀此事。 老夫人端起汤盏,喝了一口血燕桃胶汤,转动着手腕上那云起大师开过光的的檀香木佛珠,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句:“真是命苦。” 乌蔓青坐在老夫人身侧,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只可惜了那小半根百年老参。” 另几人先是愣了一愣,惊异于她这不尊死者的刻毒。 可首座上的老夫人面色不变,毫无惩罚乌蔓青的意思,甚至眼底带着笑意,她们便也跟着附和起来。 乌蔓云夹了一筷子春卷,眼瞅着老夫人的脸色,开口说道:“孙姨娘勾栏出身,进我们府里,能脱了贱籍,已经是祖坟冒青烟,谁知命比纸薄,死了也就算了,偏得把自家的女儿也带走,作孽。” 她也是庶出,在乌家这辈里排行第五,生母刘姨娘寒门小户,是这些姨娘里出身最低微的一个,只比孙姨娘好些。 刘姨娘死得也早,乌蔓云在府里本是没什么人照拂的。 但她的生辰和观音菩萨在同一天,老夫人图个吉利,便收她在跟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养着,未出阁便给她取了大名。 不像六娘,死了也没个名字。 乌蔓云养得虽不如嫡女精细,进的却是老夫人的院子,明里暗里逢迎的人只多不少。 乌蔓青听了这话,连早膳也不吃了,抚掌而笑:“五姐说得对,小户人家的女人进了咱们乌府,都是祖上烧高香,更何况一个青楼妓女呢。” 她那漂亮而妩媚的眼睛里,毫不掩饰地闪着嘲讽的光。 乌蔓云脸色一白,被戳到了痛处,只能默默地埋头喝粥。 老夫人听出了乌蔓青的刻薄,却也不罚她,只用那戴满珠翠的手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好好吃饭。 其余三个meimei都不敢言语。一顿早饭,吃得鸦雀无声。 食完早膳,祖母不留大家伙儿,姐妹六个便各自散去。 乌蔓依长得最好,为人却敦厚老实。 她与乌蔓青关系好,她们昨儿个便约好了一同去喜乐绣坊里看看有哪些新的花式,此刻都戴上了帷帽出门。 乌蔓依排行老四,母家经商,家财万贯,去年乌夫人病故后,姥爷便给她生母桂姨娘抬了贵妾,执掌中馈,连带着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她明年出阁,嫁的是秦家的嫡二子。她是庶女,母家又商贾,算作是高嫁,乌蔓青也很为她高兴。 也是因为她为人老实敦厚,知书达理,女四书背得滚瓜烂熟的,老夫人才肯放心让乌蔓青跟她一起出去玩儿。 红顶小轿里,乌蔓依手捧着团扇,想起早膳时候的事情,便问自己的七妹:“六娘本就命苦,她如今人都死了,你为何还要挖苦她?” 乌蔓青道:“我只是看祖母的脸色说话罢了。祖母本就不喜六娘和她母亲,但祖母礼佛,不能造口业,难听的话只能我们这些小辈来说。” 乌蔓依愣了半晌,便夸meimei:“没想到meimei才十三岁,便这么懂人情世故。” 乌蔓青用团扇遮住嘴巴,只露出笑得眯起的一双眼睛:“这不叫人情世故,这叫察言观色。” 乌蔓青又问她:“你与五娘素来没有争端,为何这次又要骂她?” “孙姨娘脏了咱们家的门槛,人都死了,五姐还故意提起来,我当然是替祖母骂她。我若是不骂,等祖母去动她了,哪够她喝一壶的。祖母又不会明说,只会找法子磋磨她。” 乌蔓依听得瞪圆了眼睛,半晌才道:“我……我赶明儿去提点提点她,让她别放心里,免得五娘记恨你。” 乌蔓青看见四jiejie那漂亮的猫儿眼,看呆了一瞬。 “四姐,你真漂亮。等明年你穿上了嫁衣,我得赶在秦老二面前先掀一掀你的盖头,假装我才是你的新郎官儿。” 乌蔓依面颊绯红,只说她口无遮拦,没个嫡小姐的样子。 乌蔓青倚靠过去,去嗅四姐身上的熏香。乌蔓依怕她的口脂蹭到自己身上,往后避让,可她仍是凑上前来不依不挠,姐妹二人在轿中便闹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