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长生的过去
杨长生的过去
“我十八岁的时候入伍，当过七年兵，在西南军区。后来执行任务，小腿受了点伤，申请了退役。”杨长生没有在意她的冷淡，继续说，说到自己受伤的事，轻描淡写的。 “这个战友，叫王吉。五年前为了救我们小队的人，牺牲了，是烈士。”杨长生说这句话的时候，两只手用力地握住方向盘，像是想努力抓紧一点什么东西。 王吉刚牺牲的那两年，只要闭上眼，杨长生还能想起他的死状。 他们一个小队有七个人，五年前和藏区的护林队、缉毒队、反走私的队伍一起，在边境打击一伙专门盗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走私国家文物、偷运毒品、贩卖人口的犯罪团伙。 这个团伙组织代号叫苍鹰，势力很大，是几个国家的人纠结在一起组成的，每个国家都有个头儿，聚在一起做生意，竟像个小型联合国。 苍鹰组织的人员分散在国内外，不易追踪，极度危险，暴力恐怖，手上的军火多，对人命不屑一顾，几个头头的手上，都沾着好几个国家人的血，跟国内接壤的好几个小国一直在联手打击他们的势力。 王吉是他们队里最小的一个，牺牲时才24岁，来自川西，淳朴爱笑，枪法准，只要上了山，跟杨长生配合得最好，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兄弟。 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晴天，太阳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他们得到一个线报，苍鹰团队要把两个有千年历史的佛像偷运出去，有线人称，买家这次就在缅甸等着收货。 简直猖狂！ 经过多方证实，消息来源有八分准，为了这次抓捕行动，两国军警都派了人，准备抓住偷盗、卖方两条线的人，也摸清神秘买家的情况，要把他们这条线连根拔起。 小队只有七个人，分了两对去执行不同的任务，这次运送佛像的队伍不需要派太多人，只派了杨长生和王吉，还有另外两个队友出任务。 小队四人埋伏在苍鹰的人越境的半路，一座连绵的大山里，积年古树，瘴气弥漫，草比人高，虫蚁蚂蟥众多，行军艰辛。 刚开始，一起参与这次行动的人跟了好几辆不起眼的面包车，盯住了人和佛像，最后一日，确定佛像在车上，到了山林底下，那帮人不能再开车，面包车换成了越野山地摩托。 杨长生的小队在他们越境之前，准备兵分四路去抓人。 谁知道，苍鹰他们这回竟请了狙击手！ 消息是真的，千年佛像也是真的，路线也不假。 被两国的军警打击得太多，苍鹰这个组织也在寻求机会报复。 王吉是最先暴露的，察觉到危险，狙击手动手前，他依靠本能，躲了一步，第一枪只打中他的肩膀，他一中枪，就地隐藏，忍着剧痛，立即发出信号通知另外三个人隐蔽。 这个狙击手看起来不是熟手，否则一次打不中，就不该再开第二枪。 载着千年佛像的两辆摩托车还在加速，穿过重重森林，然后丢弃摩托车，改成步行，躲在山林里，时隐时现，看不到人，抓捕难度更大了。 杨长生和另一个队友想跟上去，刚一动，狙击手就调转了枪口，王吉朝着狙击手大概的方向射出两颗子弹，没有打中，惊动了数只林中鸟和那几个偷运佛像的人，杨长生等人不得不继续隐藏。 追捕小队的有三个人逐个暴露，狙击手的方位也基本上能定下来。 为了让另一个还未被发现的队友确定狙击手的具体位置，王吉站起来，把自己半个身子暴露了出去，狙击手一枪击中他的心脏，下一秒钟，狙击手也被瞄准，“啊”地叫了一声，从树上掉了下来，压折树枝，一层一层地摔在地上。 狙击手被击中，王吉也完全倒下了了。 那一场边境的追捕，最终以失败告终，让人逃到了缅甸，千年佛像流入欧洲神秘买主手中。 杨长生和另外两个队友确认危险解除后，才敢往王吉那头小心快步跑过去，轮流把战友的尸体从边境的山林里背回来。 一年后，国内边境的军警双方联合了一个大行动，对苍鹰展开了全面的抓捕和追捕行动，杨长生那个小队的三人依旧冲在最前面执行任务，想为王吉报仇的情义，充斥在每一个出生入死的战友心里。 跨国合作的追捕是有效果的，至少苍鹰和底下的网络走私文物这一条线，抓到了国内主要的对接人，又网罗了其他十来个小喽啰，几乎被连根拔起。 可杨长生却在最后一次行动中中了枪，子弹穿过小腿，炸了一个大窟窿，他在军医院修整复健了半年，才能正常活动，却不能再往前线出任务了。 - 王吉的老家就在康定边上，父亲去的早，家里还有个老母亲和jiejie，他当兵之前，jiejie已经出嫁，嫁的是当地的牧民，离家不远。 杨长生和几个队友到王吉老家去看他母亲，老人家独居、年迈，眼睛不好，精神也比较萎靡，王吉的jiejie王珠每隔两天会来看她一次。 再后来，杨长生申请了退伍，去在川藏公路这条线上流浪了一整年，跟从前的退伍战友一起做点运输的生意，跑来跑去的，后面认识了曲达一帮人，最后决定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开了这家大鹏客栈。 大鹏鸟，在佛教神话中，是替人类清除恶毒毒龙和毒蛇的神鸟。 - 开了大鹏客栈，恰逢有个战友在云贵一带招募人做工程，杨长生不忙的时候，就在客栈附近招些愿意出门的年轻人，一起出门几个月赚点钱。 有兄弟，有好酒，有钱赚。 女人，也有过几个，都不稳定，不长久，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一朵居无定所的云。 入藏的路上，有好多虔诚的佛教徒顶礼膜拜到布达拉宫朝圣，他不是佛教徒，也没有分清楚不同流派，但每年时不时到一些庙里住一阵，捐些香火钱，祈求还未退役的战友们平安。 日子并不坏，他时不时还是会梦到那片密林和被一枪打中心脏的王吉。 每每这种梦后，杨长生醒来心跳得都很快，睁开眼，天花板雪白，发现正睡在自己客栈的小房间里，小镇早晨外头很安静，人声不多，漫天的阳光从阳台泄入，还有偶尔的风声。 天地寂寥，独余他一人，从另一个时空醒来。 除了王吉，他还失去过好几个队友，其他人或者因为执行其他任务牺牲，但王吉和他关系最好，是死在他背上的。 王吉在他背上，最后喃喃叫着：“阿妈，阿妈。” “阿妈，我疼。” 他最放不下家里的老母亲。 天气若是太冷，小腿偶尔会有麻痛的感觉，那时候杨长生会喝点烈酒，企图一觉睡过去。 大鹏客栈的选址，离王吉老家不远，开车过去四五个小时，他外出办事时，要是车程在两小时以内，都会兜一圈去看看他母亲，给老人家买点东西。 王吉的抚恤金足够他母亲过完后半生，但杨长生想为往日的战友做点事情，这些年，自然而然就做下来了。 原本以为，跟人交代这些事情，要喝着大酒，说个三天三夜，才能讲清楚，可没想到就这样平和地开着车，看着两边不停倒退的大山和长路，带着点口干，就说完了。 - 把这些话说完，杨长生仍看着眼前的路，没有什么表情，他的双手把方向盘捏得有些汗渍，导航提示还有二十分钟进入县城地界。 温馨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并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 这点，杨长生是知道的，因为他同样也不喜欢麻烦。 她喜不喜欢听别人的往事，背负一个刚认识的人的过往，却是未知的。 说了这些话，杨长生并不后悔，稳住自己，继续踩油门。 一只微温的手，从副驾驶的方位伸过来，抚上他的手背，用大拇指反复抚摸他的皮肤。 雪白的皮子，细长的手指，带着温柔和抚慰的力量，覆在黝黑健康的肤色上，两相对比明显。 车子还在前行，过了好一阵，杨长生才把右手大掌翻过来，握住这只只有自己三分之一大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