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不是胜利
出考场的那一刻，吴霜是真觉得，自己把能忘的都忘光了。于是昨天晚上重新翻了一遍自己的考试大纲，勉强找回来一点记忆。 出孤儿院大门的时候也就四点多，太阳还很大，两个人迈出门，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走出去好一段才松了口气，对视一眼，笑了。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心虚过。”吴霜吐槽，“背上全湿了。” “其实我也有点。”林檎实话实说，“毕竟我们已经考完了，他们还没有。” 紧张并不是因为对自身能力的怀疑。对这些孩子来说，成绩关系到他们的未来，相比于正常的家庭，他们的路要更少，更难。所以辅导他们会承担更大的压力，希望自己能够肩负起更多的责任。 吴霜有点心戚戚然：“还好约的是每周两三次，有空一起复习。” 林檎沉默地点了点头，这种时候学霸也心虚。 他们疲惫地坐车回家，都瘫在凳子上，吴霜用手扇了扇风，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苹苹？” 林檎瞥了她一眼，他想到某个人在见过阿姨之后也这么叫他，嬉笑玩闹，浓情蜜意……但他很难回想太久，累，身体累，脑子也累，只想放空自己。 “我记得阿姨叫你小苹果，为什么啊？”吴霜有点好奇，她也没力气了，瘫在塑料椅子上，只有脑袋歪着看他。 “林檎就是古代的苹果。”林檎简单地说。 “但是那时候的苹果不一定是现在的苹果吧？”吴霜挣扎着坐起来，女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我记得苹果是蔷薇科，呜……呜呜……” 林檎红着耳朵捂住了她的嘴：“不许叫薇薇！” 没人这么叫过他，但林檎就是知道这家伙要说什么。他并不是很擅长和人交流的人，但理解吴霜却好像没什么困难，很奇妙的，两个人其实很合拍。 “不敢了不敢了。”吴霜把他的手扒下来，抱怨着，“你手也太大了。”差点把她憋死。 下了车，林檎就后悔了。 “不然我还是回去吧。” “你已经说第十遍了。”吴霜胡诌着，按下单元铃，“姥爷，我带同学来啦。” 他们被迎进去，老人家很热情，姥爷拉着林檎说钓鱼，吴霜乐得清静，洗手去厨房帮忙。 千滚豆腐万滚鱼，吃上饭时候已经七点多了，鱼rou豆腐粉条炖了一大锅，底下垫着白菜叶子，顶上还撒了一把香菜。吴霜全程隐身吃饭，看倒霉孩子被老人家关爱了一碗又一碗，面红耳赤又无可奈何。 挺好。 八点多时候两个人被赶出门，老人家嘱咐吴霜把同学送回家。林檎表情古怪地沉默到下楼，问她： “为什么是你送我？” 如果是之前，他绝对不会问这些多余的话。 吴霜心情又喜又悲，叹了口气。 “可能因为我看着比你壮实吧。” 她肩膀宽，能吃爱吃，虽然是标准体重，但在一群不过百的小姑娘之中简直是鹤立鸡群的圆润。 相比之下，林檎虽然高，但瘦得和纸片人一样，看起来宛如一朵不甚娇羞的水莲花，风一吹就折断了。 “走吧，薇薇meimei。”她嘴上损一句，“送你回家。” 生活平淡而充满趣味。 复习，钓鱼，去福利院给小朋友们讲题，偶尔被老人家召唤出去玩。 老人家带他们去水库摸虾，在楼下的小花园里拔草除虫，去郊外放风筝的时候没抓住线轴，两个人连滚带爬跑了个百米冲刺。 录取通知书也是一起到的，虽然一个是王牌专业，一个是不知名专业，但也是一个学校。 家长问他们要不要出去旅游，两个人都不太想动弹，夏天太热，出去找罪受干什么，于是依旧懒懒散散的过。 小宁要考到南方去了，这几天格外黏人，直接登堂入室到她家来住，两人活动变成了四人行。 李旭很有眼力见，主动找林檎搭话，给闺蜜留下相处时间。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嘴巴伶俐，哪怕是面对仇人都能聊得敞开心扉，更别说林檎只是单纯的笨嘴拙舌。聊了几天居然真聊出了感情，说下次拿他爸的鱼竿一起去钓鱼。 四个人晃晃悠悠地重新逛了一遍校区周边，巷子里的水煮鱼，开到半夜的小烧烤，南门的豆花要加一勺三合油，居民区的冰棍批发商店买五十根送十根。 林檎依旧那样子，不主动，不拒绝，不生气。吴霜也不急，反正日子还长，只有偶尔的，心里蓦然闪过一丝悲凉。 他们大一不在一个校区，课也多，忙。下了课中午吃饭时候有学长学姐在路口躺平撒娇，吴霜就掏出手机“咔嚓”一下，拍个照片发过去。 林檎很讲礼貌，每次都回，但几乎不会主动发给她，吴霜也不觉得有什么。 人家本来就高高挂在天上，她硬要伸手去摸，摸到摸不到都是命，何必责备月亮。 周末倒是会约在一起。校区在市郊，周日时候正好出来采购，吴霜和舍友千里迢迢奔赴市中心，舍友去逛街，她背着书包直奔校图书馆，看一会儿书，中午和林檎约饭，下午再找舍友，去超市买了东西一起回去。 她在宿舍人缘很好。无他，脾气太好了。宿舍有个小辣椒，人不坏，就是容易口不择言，第一个月还总是和别人吵起来，第二个月频率就大幅度降低。 “你别这么看着我！”小辣椒红着脸，凶巴巴地说她。 “啊？”吴霜茫然又无辜，“好。” 旁边四个人在那里笑，笑得小辣椒心头火起，拿目光当机关枪，扫射她们一遍又一遍。 宿舍老幺在那里给她配音：“回头就把你们全杀了！” 于是又都笑起来，小辣椒羞恼地追着她打。 大学生活很好，同学也都很好，每天都好好的过。偶尔因为作业皱眉头，也会因为谁先洗澡争吵，但总的来说是轻松愉快的。 但吴霜却越来越经常地感觉难过。 她拍很多图片，秋天的落叶，冬天的南方人，春天的话，偶尔夹杂着校园趣事和几句寒暄，对面就像机器人，发过去就能得到回答。但没有进展。 没有尽头的马拉松拖垮了她。吴霜一直都知道这件事不轻松，但在某些时候，她还是会因为疲惫而想要放弃。 但总是舍不得。 总想着，再坚持一下，再尝试一下，说不定就可以了。 青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有人说青年人应该是热烈的，有用不完的力气和精神头。是在太阳底下发疯，是在寒冬的夜里奔跑，是钻进小树林被虫子顶得满身大包，是和朋友一千次一万次的犯傻和嬉闹。 可……不管怎么样，总是活的吧？不是冻结的，不是水泥封死不是用铅浇筑，那颗心脏，原本是应该跳动的呀。 她困在原地，她无计可施。 反反复复的考虑话题，一次又一次的辗转反侧，就像抢救病人或者拼合破碎的瓷器。 怕他病入膏肓，怕他无可救药。 她低下头，看到的是深不见底的峡谷，钢丝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裂，轻松愉快下掩盖的是沉重的悲伤，好像这恐慌永远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