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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上)

    紧赶慢赶,终于抢在九月九过去之前把更新赶出来了,真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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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京,九龙庙。

    名号威风至极,其实却只是一座生意惨淡之极的yin祀。困苦到了连原本的庙祝艾天龙也没法撑持,要改行投入左近一所夷庙当中求生的地步。是时也,还曾有人指责他说:“今君变夏为夷,何其败坏!”而那位已经剃了光头,胸挂十字,更改名艾天主的前九龙庙祝回答也相当有力:“干你娘亲,不都是吃教饭的么,还分甚么夷夏中外?”

    连庙祝也都逃离,多数情况下,这样的无主小庙最后结果便是被官家收回,毁弃改建,又或者是被左近的强豪圈占进去。但这所九龙庙却相当幸运,失主不久,便有人出面,将之盘了下来,收拾整顿,从头经营,到如今,京中有字号的百来家私房菜中,“九龙庙”已是稳居其一。

    “这个地方呢,就是原来的大殿了,喏,师叔你看,这就是原本神像的位置呢。”

    “哦,那现在那里去了?”

    “说来伤心啊,先前那庙祝跑路时,把神像的金衣也刮了,眼珠也抠了,留在那里实在不象样子,所喜倒是用的檀木,后来便被破开了,做了一道名菜的引子,唤作‘檀烧地锅鸡’,香味果然独特,一时间便打起了牌子。”

    “……真真亵渎神明!”

    “莫忙莫忙,师叔你再看这里,这地方格外有趣呢。”

    两人皆身着道袍,闲闲说话,并肩而行,右侧一个不住指点介绍,颇为殷勤,眼见经过一个隔间,便张着手,道:“这一间,一定得看看!”说着早将门推开。

    “哦?”

    左首那人踱进门来,却见室内空空荡荡,一无所设,只墙上张了一方碧纱,笼着尺来见方地方,便走上前,一面掀纱,一面笑着说道:“这敢莫也是当年九龙庙中的旧物么……”正说笑间,却忽地僵住。

    碧纱掀开,墙壁上果然两行墨痕,看上去老旧之极,也不知是几多年前陈迹。

    ……身既事十主,女亦妃九龙。

    “瞧起来,这九龙庙的神主,倒是女主了?”

    声音之中,忽地便似乎多了几分怒意,但身后那人似恍然不闻,依旧笑说道:“正是,这也是此庙的一般奇事,虽号九龙,却只得一尊女身神像,有促狭的百姓,便私下唤作‘九龙妃’……若考证起来,这神妃俗家倒原是姓冯的哩。”

    沉默一时,先前那人长叹一声,道:“冯长乐的后人,竟被编排如此……”却忽地转身,道:“但,师侄,你本就出身‘金门羽客’,当年他投,亦有别情。如今金门重光,你复归门中,那是光大之事,又岂能与历仕五姓十主的冯长乐并论?”

    此时已是月上柳梢时分,室内并无灯火,一道月光斜斜投入,正照在老人脸上,却居然是当初隐身没名,投身在武荣景庙当中,后来被孟宣两人寻着的金门羽客的最后一位宿老,林素一!

    另一人此刻站他对面,瞧上去亦已有六七十岁模样,须发尽白,只是面色红润,倒没有林素一般枯槁,他拱拱手,神色恭敬,说出话来却没甚么回旋余地:

    “我这条命,是老王爷存下来,老王爷若要取时,我还他也便是了。老王爷若不要时,我却也早没了旁的心思。”

    两人对视一时,林素一长叹一声,转身而去,临出门时,却又站定脚根,道:“当年之事……我也不再分说。但现如今,龙虎惊变,天下道流无不震动,而我金门一脉又……又眼见得便有极大的机缘,你,你倒还是不要忙着将话说死的好。”

    那人并不言语,只又深深一躬,林素一看在眼里,长叹一声,挥挥手,径直去了,那人矗立当地,一时也不移动,沉思一时,却也是一声叹息。

    “……老板,老板!”

    叫声忽地响起,一名小二急急忙忙跑将过来,道:“老板,快些快些,阏逢阁眼看就该上靁菌了哩!”

    “什么?我说了这么长时间吗?!”

    一句提醒,那老人顿时跳将起来,那里还有什么沉思怀旧的心情,一边厢向后疾跑,一边忙忙的将身上道袍向下扯,还在问道:“蚕豆与菱角都上完啦?客人有没有提什么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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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啊,你们怎么不吃呢?”

    似乎心情不错,帝象先笑吟吟的,一手抓着酒壶,一手抓着筷子,虚虚比划着在那招呼,但座上七八条长大汉子,一个个都是面带难色,虽然也连声答应着在那里比划筷子,却只是虚应故事,舞筷子若长刀大斧,起筷时却似水无痕,七八人轮流夹过一番后,一盘蚕豆依旧还是一盘蚕豆,动也未动。

    到后来,终有人先忍不住,放下筷子道:“回将军,我等也知道这地方是极贵的……但,但……但便一盘rou也没点么?”

    他这句话问出,满桌大汉无不是“与我心有戚戚焉”的表情,在那里各各的猛点其头,帝象先看在眼里,尚未回答,却听霹雳也似一声吼道:“你说什么?”说着破门而入,却正是方才与林素一谈说的老人!

    只见他此刻已换了一身短扎,极是利落,右手托着一个大盘子,上面布了十数块黑乎乎的东西,实在瞧不出来是什么--总之不会是rou。

    老人脸孔此时已然涨得通红,吼声如雷道:“若要上rou,这京城里那家上不得rou?何必来我这九龙庙吃!须知本店招牌,便是倒行逆施四字,若上些猪羊鸡犬之类四时皆有的货色,岂能显出我的本事?”

    这一吼却是捅了马蜂,这些汉子那个不是厮杀行里的熟把式?至年轻的,手下也都有十几条性命,上过七八回战场,虽在帝象先面前各个谨慎恭敬,却那里会将一介店主放在眼中?顿时便有两个跳将起来,吼回去道:“你这老贼好奢遮的口气!爷爷们倒也见过项人王爷的手艺,倒也享过纳人头领的饭菜,你这小小毛店,算甚么东西?”却听帝象先道:“……坐下!”顿时便闭了嘴,纷纷坐回位上,一时间,偌大雅间内,居然鸦雀无声。

    便见帝象先举起筷来,夹了一块新上的菜色,嚼了几口,赞道:“好,果然是鲜制的靁菌,鲜于老板果然好手艺!”

    这句话说出,有两个年纪长些的军将倒是面色微变,看看帝象先,便也伸出筷子各夹一块吃了,顿时便都面现异色。

    适才他们几人吵着要吃rou食,这老板听在耳中,便大发作,其实自有缘由。这老板唤作“鲜于通”,脾气既坏,服务亦差,在帝京万千饭店当中能站住脚根,所仗者,无非“倒行逆施”四字。

    在郊外山中占了一块温泉地种菜,大雪纷飞当中,能端出夏令时鲜,夏日炎炎时候,却能作出上好的冬日时蔬,九龙庙这手绝活,便在帝京之中,也是响当当的一家字号。

    “鲜于老板确实是好手艺”

    又夹了一块靁菌,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帝象先道:“这东西呢,我还是当年南下的时候见过一次,土人夸说,‘味未有逾於此者’,确实不是吹嘘,但此物雷过则生,稍迟便非腐则老,所以才唤作靁菌,若是腊制成干,味道便远远不如……老板好手段,居然能将这干货炮制的口味如鲜菌一般,真真个夺造化之功了呢。”

    鲜于通见他这般作派,微微皱眉,忽道:“不敢请教这位官爷,上下如何称呼?”却见帝象先只一挥手,那干大汉顿时垂手退出,转眼之前,室内便只余他两人。

    “……介绍我来这里吃饭的,是开心。”

    简单一句话,鲜于通面色顿时大变,纳头拜倒,道:“参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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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辛苦先生了。”

    “……不敢。”

    客客气气的相互谦让着,一会儿,林素一便被两名女僮引去歇息不提。帝牧风坐回椅上,揉揉眉心,道:“那边怎么说?”立时便有人答应道:“回殿下,二殿下那边也就吃了约莫半个对时,便听得店内吵闹不堪,再一时,二殿下一行人等便怒气冲冲的走了,转去吃‘狗rou饼子驴rou汤’的‘好刘rou’了。”

    听到这里,帝牧风冷哼一声,道:“作得倒和真的一般……若不是林真人,便要走了眼!”

    当初孟宣二人南赴武荣寻访林素一,原是奉了帝少景的令,但林素一接还后,只是入宫面对两次,便再没了动静,只传出一句话来,教帝牧风“代朕奉养林真人”,自此以后,林素一便作了帝牧风府上的食客。

    这番九龙庙的事情,说来也是巧合,自前日里帝少景将两人分别召对,令他们去查清铜瓦居命案前后缘由,“还你五叔一个清白”之后,帝牧风便一边厢召人计议,想要看清这当中到底有何深意,一边厢走访相关衙门,拜会主管官员,却偶然听闻说“二殿下居然转了性子,要请人去素菜馆子吃酒哩!”

    与行事细腻,文声极佳的帝牧风不同,帝象先给人的感觉,便是为人疏阔,好酒rou,爱朋友。他又曾在军中多年,酒rou朋友多的数都不过来,只消身在帝京,那真是日日有酒rou,夜夜不虚度。就这,还是因为以皇子之身不宜与军中勾连太深,许多来往还不敢参加的缘故。

    昨日里,有人听说他又约了几名如今已转了文职的军将喝酒,却出奇,居然定在了京中有名的素菜馆子九龙庙,那是当作笑话来说的,帝牧风听在耳中,本也没放在心上,但回府中偶然提起,林素一却是大为愕然,表示说九龙庙的老板自己或者认得。

    “鲜于通……当年金门羽客中正有一名小辈叫这名字。他精修“古甲子法”,在年轻一代中也是极出色的,后来因事恶了灵素真人,破门出道。是武德王当时说了几句话,才将事情平息……若真是他,我倒要去看看。”

    这番话说下来,帝牧风态度便顿时不同,一边厢为林素一安排造访,一边厢又布下人手监视,待得林素一证实那鲜于老人果然便是当年的羽衣少年时,更是高度重视。

    “二殿下固然与九龙将交好。但若真是武德王伏下的棋子,却断没有被二殿下动用的道理,以我看来,这只怕倒是烟幕。”

    皱着眉头缓缓分析,孟染翰的态度极是认真。

    自听到前日入对的事情以后,孟染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荒唐!”这也是京中百官们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共识:堂堂皇子,怎会来作这种六扇门的勾当?

    但君无戏言,更何况,当考虑到若按原本的说法,近期早该诏立东宫的时候,便再没那个不识趣的言官跳出来谏阻说“此举有失国体”。

    “何成革那边,没必要去关注……阴阳剑之死,只会是因为阴阳剑的这个身份。”

    即使紧跟着又死了一个文八度,孟染翰仍然认为没必要把精力浪费去调查何家的相关种种,相对于当今帝京中的风云激荡来说,区区一名高品文臣的家事,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但那事情作得着实干净,现场什么也看不出来……”

    两人正计议间,却忽听禀报,有人求见。

    ”一位姓萧的先生……敢莫是萧锦带到了么!”

    面现喜色,帝牧风一跃而起,道:“快请!”

    不一时间,早见一中年男子被下人延入:约摸四十岁上下模样,面如冠玉,目似点漆,三绺长须乌黑发亮,站在那里,周身上下自然便透出一股子说不出的潇洒自在。

    帝牧风见他作势要拜,早一把扯起,笑道:“须受不得萧先生一拜!”又道:“萧公可好?”两人絮絮谈了一会,方各自入座。孟染翰已先退走。

    那萧锦带吃了一口茶,笑道:“好教殿下得知,在下今日来,倒有份礼物相赠。”

    帝牧风笑道:“可是先生又作新曲?倒要洗耳躬听的。”

    萧锦带摇头笑道:“俗事缠身,那有什么新曲……只是今日入城,听人说到那铜瓦居事情,一时好奇,便过去看了几眼。”

    他这边说话,那厢里帝牧风脸色已渐渐严肃起来,待听萧锦带道:“……倒瞧出些个线索来时。”终于忍不住道:“一向知道先生高才,但这刑名之术……”却见萧锦带笑道:“不干刑名之术。”说着吃了口茶,续道:“只因事干琴瑟,那倒是在下所长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