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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英/吉奥/莱奥]恶劣因子 02

    2

    他明明做了梦的。梦里可能是莱因哈特,可能是安妮罗杰,是金光包裹着花束,还有海浪,珠光粼粼的海浪,跟他在某个星球上亲眼见过的,截然不同的缀满宝石的海浪。

    是寒光。

    睁开眼,军人的机敏全数回到吉尔菲艾斯的身体里。又是一个陌生的环境,类似舰船上中级以上军官拥有的独立房间,又柔和了棱角,布置简单,墙顶与天花板交接处那庸俗的花纹,在软包上投射出拉长的影子。

    屋里只开了盏台灯,而他尚未动弹,就被人发现,随即传来什么设备合上的响动。

    “吉尔菲艾斯少将。”在私密空间中,对方这次直接称呼他的姓氏了,漠不关心地提示他,在他身边的,还是跟合上眼之前同样的人。

    “……我清醒了。”他自觉在一个几乎可以算是陌生人的奥贝斯坦上校面前失态,短了气势,不断地在自辩与致歉间摇摆,“对不起,添麻烦了。”

    边说边坐起来,连他自己都能意识到,在男人的注视下,他的后颈有些瑟缩的趋势。床比舰船上的柔软,但蒙着老旧的弹性,随着重心的转移发出轻响,足以令吉尔菲艾斯的额际因窘迫发热。

    房间里没有可以报知时间的东西,窗帘死死闭合,他只能凭多年从军留下的直觉判断,最迟不过是后半夜。

    怎么就能放纵自己醉成这样的?他是怎么过来的?他们是怎么过来的?他是想问,难道他真的可以醉到不省人事,还需要麻烦旁人的援手和照料?

    而且这个“旁人”,似乎还是个,不能确定其危险性的家伙。

    “举手之劳。”奥贝斯坦转过简易书桌边的椅子,没有起身,在两步之外的灯光阴影里望着他,带着莫名的魄力,“下官应该有义务避免阁下卷入更大的漩涡。”

    意有所指。他是知道什么了吗?吉尔菲艾斯压低了下巴,收敛前面的内疚之心,凛然反问:“你跟踪我?你有什么企图?”

    “碰巧罢了。”对方不为所动,十指交叉在膝上,缓缓动用一根指头,示意他的腰间,“下官手无寸铁,不像阁下,还带着枪。”

    枪。他伸手隔着外套一摸,确实还在原位。

    他可能被搜过身,却没有被卸除武装。奥贝斯坦没有置他于死地的意思,或许只是确认他的安全性和危险性……如果这一切不是发生在那般场合的话。

    “可是奥贝斯坦上校,你不是会去那种地方的人。”坚持自己原先的猜测,吉尔菲艾斯坦率地继续下去,想摸索出一些破绽来;但他没能在开口之前意识到,自己的每句话都首先暴露了自我,直到许久之后,才会发现已来不及纠正错误了。

    “阁下似乎很了解我,但可惜猜错了,”不再自称“下官”了,男人像是逐渐失去了跟年轻人玩官阶游戏的耐性,一切都毫无挑战的口气,“我是常客。”

    常客?那种糜烂到都称不上俱乐部的地方?

    “倒是阁下的出现不同寻常,值得深究其间不可告人之意。”

    吉尔菲艾斯拔出了枪,直指擅自猜度他行动意图的男人。这动作是先于大脑自行发动的,是要逼问莫名善心的奥贝斯坦,究竟在他的酒醉之言中听见什么端倪。

    也许他什么都没有吐露,只是有人在用这种办法撬开他的嘴而已。脑子是如此告诉他的,可身体跟理性思维之间仿佛隔着块铁板,强迫他紧追着上校的步伐,有所反应。

    “你不会开枪,”奥贝斯坦没有后退,而是摆正双腿向前,离他更近,像是要给他看清一般,将自己送到了台灯的光区中,一味青白的面色似乎染了层金光,“在确认我真正的目的前,阁下不会。”

    半白的黑色头发滑下来,看着就有点恼人,连男人自己也有意无意地甩了甩头,然后是一双无机质的眼睛,直视着躲在枪口后面的他。

    “今天的事并不适合阁下来办。如果是罗严克拉姆元帅指派,未免有违他的英名;如果不是元帅的托付……恐怕违背的,是阁下的忠诚。”

    奥贝斯坦又在搬弄那个名字了,带着深不可测的恶意。莱因哈特大人,本该与他一同行动的人,却被他抛在一旁,隐瞒了秘密的全貌。

    “还是说阁下的忠诚,与元帅所期望的,有些差距呢?”

    吉尔菲艾斯的忠诚,到底是属于谁的呢?当安妮罗杰告诉他要和弟弟做好朋友时,当安妮罗杰希望他在弟弟身边守护时,当安妮罗杰请求他不要让弟弟知道这一切时……可他是不能也不愿对着莱因哈特说谎的。

    那如果现在,莱因哈特出现在此,质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做什么,他应该坦诚相告,对吗?

    他的忠诚,到底是属于谁的?猛然发现他从安妮罗杰小姐手中接过了一个巨大的困境,先前没有想至此处,可如今冷静下来才会打心底动摇不定——他真如莱因哈特所期待的那样,满怀不可置疑的忠诚之心吗?

    不,这就是个陷阱。

    吉尔菲艾斯找回了理智。这就是奥贝斯坦为他设下的陷阱,借着语焉不详的揣测,将他逼至绝境,再掏出所有自己想要的秘密。

    这魔鬼似的男人。他险些中计,但不要紧,还是悬崖勒马的时候。脑中飞速闪过这家伙的只言片语,最醒目的就是那说起“常客”时的语调,很好,就是这个,他们只需要聊聊这个。

    “是您将情况弄复杂了,奥贝斯坦上校。”吉尔菲艾斯突然放下枪,露出轻松的微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不过说明,我是个健康的年轻人。”

    他看见男人在显而易见的角度上,动了动眉毛。

    “如阁下这般健康的年轻军官一般会选择与贵族小姐们做点爱情把戏。”话里都是嘲讽的意思,却不一定是针对眼前这位极为年轻的少将,奥贝斯坦不紧不慢地驳斥着他故作镇静的伎俩,“能来这种地方,您的趣味可没有您声称的那么‘健康’。”

    不需要挣扎,吉尔菲艾斯当然能够对着这种无足轻重的家伙说谎;但有些技能若是平日里荒疏,真到实战中很容易露出破绽,谎言便是一例。他耐下性子闭上嘴,紧盯着男人推断出他的问题所在。

    “没注意到吗?在这里,很多人都有一两样战争影响下的残疾体征。”像个宣判病人无药可救的冷酷医生,奥贝斯坦迎上他的目光,双眼的焦点,却又好像不在他身上,“而那些现役军人,是来这里寻找他们本性中少得可怜的怜悯之心的。”

    不知算是轻蔑还是悲悯,男人仿佛是祭坛上的圣人一般,合上双眼。

    吉尔菲艾斯不由自主又摸上了枪的扳机。

    “或者,用未来的命运震慑自己的灵魂,以此镇静去战场前的焦虑。”

    这让他想起什么细节来了。

    “那您也是吗?”

    奥贝斯坦睁开眼睛,视线从他提出无知问题的嘴唇上,挪到他停在枪上的指尖。

    “阁下恐怕忘了,下官也是一种残疾人。”

    那双义眼,安静地运作着,并没有闪动虚幻里的红光。视障是天生的,他说过,残疾的一种,鲁道夫大帝时代会直接列入清除目标的人,在渐有开明曙光的帝国中,靠着脆弱的电子设备,供职军中。吉尔菲艾斯应该同情这样的人,可真面对了眼前这一位时,他毫无心平气和表达同情的能力;那双眼睛反而就是遇袭前的警报,将他的神经从末梢至大脑一根根绷紧了,直勾勾地等待着扯断的那一刻。

    他是专在此地,等着被哪一颗怜悯之心找寻的吗?

    奥贝斯坦忽然站起身来:“如果阁下坚持将我当作心怀恶意之人,那我可以说是来此猎取怜悯之心的猎人。”

    “也猎取他们的未来,是吗?”他忍不住一次次破坏自律的缄默,追问道,“刚才我听见军中有个专门报丧的命运女神,不会说的就是您吧?”

    暂且不论这一传闻的真实性,光是其中的性别,就该与奥贝斯坦无关,更别说所谓“命运女神”的特征,是黑发红眼……

    夹杂白发的黑发和闪着红光的义眼,吉尔菲艾斯一时迷乱——那真的不是谣传者弄错了性别,又或是,真正弄错性别的其实是他?

    是酒精的原因,他的头开始痛了。而距离他不到两步的男人没有坐回去的意思,反倒像是,要靠得更近一般,动了动脚上光洁的皮鞋。

    “阁下真是位好心眼的长官,”奥贝斯坦没有理会他的无稽之谈,眼神停留在蹭过地毯的鞋尖上,一时不慎似的,细窄的皮鞋跌落,露出只包裹着银灰色袜子的脚来,“希望以后都不会被命运女神盯上。”

    这回吉尔菲艾斯看清了那压着衬衫的长裤的颜色。沉着的夜幕是后半夜才降临的,星光已逝,却又像是躲藏在夜色的背面,只等着无知的人类飞上太空时,才得以弄明白原本的色彩……他在对着奥贝斯坦修长的身形发愣,这人跟他几乎差不多高,但骨架显得瘦,在裤腰的衬托下,上下展示出一种平时会被军装遮盖的弧度,整体在人群中尤其突兀,足以令人一眼就辨认出来。

    却难以言明,是猎人,还是猎物。

    “您要去伊谢尔伦要塞驻留舰队赴任了,对吧?”强打起精神,有什么更早之前讨论过的话题跳跃出现了,他得牢牢抓住,“司令官参谋?杰克特上将?”

    “少将还记得这些,”一边踢掉另一只鞋,一边敷衍了事似的感叹,男人有着将每句话变成讽刺的天赋,“下官受宠若惊。”

    明明都有袜子,但像是裸足前行的野兽,奥贝斯坦又靠近了。

    这危险的信号令吉尔菲艾斯的太阳xue突突直跳,他几乎要收紧枪上的手指。

    可如果真的开枪……这到底是哪儿?他是醉在一家俱乐部里,随后呢?他是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他能在这里开枪吗?

    “上校之前在缪肯贝尔加元帅下属做过副官,履历里有些功勋,是什么导致您不再晋升,调往统帅本部后又迁至边境要塞呢?”他没有停下,搜集那些碎散的档案资料,发掘疑点,一股脑地说出口。

    奥贝斯坦已经挡住了一半的灯光,他不能停。

    压制住他,用他的秘密堵上他的嘴,然后……吉尔菲艾斯想着,他得伺机从这里溜走,逃离这场慌乱的噩梦,将一切都抛在脑后,回到莱因哈特大人身边去!

    派往伊谢尔伦要塞的新编人员要出发了,明天,是明天,我记得——即便他从伊谢尔伦密告……莱因哈特大人也不会相信他!

    如果可以对着莱因哈特说谎……不,他不会,莱因哈特没有理由为了陌生的密报,煞有介事地询问他其中的疑点,顶多会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那时他该如何回答?

    我从没有在宫外碰见过一个奥贝斯坦上校,更别说与之交谈了。

    可是对方对所谓的“秘密”没有丝毫畏惧,而是在他面前无声地轻笑,似乎得出了结论。

    “明白了,您是出于个人的兴趣。”

    什么兴趣?

    “如果是罗严克拉姆元帅对此有兴趣的话,以他的权限,是可以查到的。”但若是一位少将,暂且还不能了解更多了。

    奥贝斯坦扬起下巴,看破他背着莱因哈特所做调查的那一刹那,一阵诡秘的红光,在义眼的瞳孔周围闪烁不定。

    可能是太近了也可能是残余的酒精作用,吉尔菲艾斯不能承认,他情不自禁地为这个瞬间颤抖,手指扣不住配枪所在,床太软了,他不能轻易支撑身体,坚定地对峙在一盏暖灯之中。

    他被不受控的红色吸引,忘却了探究秘密与质问对方的本意,一时透不过气来。

    “你还没有,更换它们?”

    他记得,奥贝斯坦说过,这敏感的义眼很容易故障,他们初次见面后的第二天,就应当更换了。

    “不,这是新的。”但这一回对方没有为此道歉,而是彻底挡在了他与仅存的灯火之间,投下一道,无尽延伸的暗影。

    从床沿边,穿透了吉尔菲艾斯的身体。

    “比起这个,您的反应更值得注意。”男人像是不曾觉察故障一般,并未合上眼睑调整;那视线可以在暗处划出轨迹,一道鲜红的警示,将他涣散的精神都带向不可忽略之地。

    难以解释,他那昂扬振奋的下体。

    吉尔菲艾斯不是个对战场满怀热情的人,出阵时的紧张与兴奋,都不至于影响他通向欲望的神经;可他在这儿有所变化,突兀地激动在应该冷静之时,好像要打破彼此间的僵持,平添了脑海中翻涌的暴躁情绪。

    “不论如何,下官确实令阁下产生兴趣了。”

    这不仅仅是替他宣告一种异样欲望的存在,还向前揭示了真相——从上回见面开始,他就凭借莫名的预感,悄悄将奥贝斯坦上校列在了调查名单里。

    是吉尔菲艾斯都没有告知好友的调查名单。被识破了百般心思的他任由它们夺路而出,一股脑地冲击在眉心,忽而就成怒火,催着他出手,得有行动。

    是的,压制住他。这是年轻少将的首要战斗计划。他抓紧男人早被从袖口中解放的手腕,不用多少擒拿的技巧,便能将人牢牢制服在身下。

    全然不顾他们所处何地,又在为了什么争执讨论。

    “总算进入正轨了,是吗?”奥贝斯坦没有一点惊惶,陈述事实一般问道,声音里总混合着一种,近乎于叹气的语调。

    吉尔菲艾斯不知何故竟然听懂了其中的暗示,手掌像触电似的,松开了能碰到对方皮肤的钳制。但他放不下心来,隔着衣物紧贴的身体,没有松懈。

    奥贝斯坦见状,气叹得更深长了。

    “看来必须提醒阁下,先前是您要求我将您带走的。”

    他说了这样的话?在那种地方对着这种人,说了那样的话?吉尔菲艾斯不能肯定,可他印象中曾狂乱地呼唤过报丧的女神,聆听他的祈求。

    带他走,现在就带他走,别留着他可怜的希望再回战场上去,走那必将通向死亡的路——他是弄错了对象,向着奥贝斯坦说出这些来了,对吗?

    他窘迫得想澄清事实,责怪醉酒的误判,但一定有什么地方产生了更大的差错,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对男人质疑内容的局促。

    “上校,我并非同性恋者。”说出这个词汇他尽量做到尊重了,可事实上大脑有一块儿地方判定错误的答案,不断否定他割裂的肢体,都在进行不合时宜的举止与反馈。

    “从外界传闻和实际接触上来看,这辩解似乎需要打个过问号。”感受到他的松动,奥贝斯坦没有老老实实地躺着,手脚探索起彼此间的空隙,仿佛是要将他的下身推开,抱怨这口是心非的接触,“不过,下官也很难如此定义自身,所以您不必为此困惑。”

    这回的暗示,年轻人听不明白了。他只能被尽力挣脱他退后寻找枕头的男人盯着,石头雕像似的,暴露出无知的神情。

    奥贝斯坦在靠稳了以后并未甩开他逃离,而是抽出衬衫下摆,解开裤腰,费力拉过他僵硬的手,一起探进,不属于他的私密之地。

    那是不能被定义的,恶魔的恩惠。吉尔菲艾斯不敢动作,却有另一只手拨乱他的指尖,自另一个男性的性器之下滑过,少了一点凸起,又多了一片湿软的起伏。

    “如果非要用旁人的说法加以概括的话,”奥贝斯坦为自己生命的立论,先下了一道武断的注解,“我只是个会被鲁道夫大帝排除的劣等基因。”

    一如上回一样的说法,但不是指眼睛。

    残疾,畸形,拥有不完整的男性性征,却又多出了属于女性的部分。他的手被按在那未知的秘域上,启齿但说不出话,愣神了不知多久,只能乖乖地让全部邪念的化身封起咒骂的双唇。

    奥贝斯坦突然吻了他。贴上来的那一刻,那魔鬼般的眼神好像在嘲笑他,好像他是在全心全意等着这个吻。

    “您确定您不是吗?”魔鬼在他耳边低语。

    是什么?不是什么?一个同性恋者?还是要求命运女神带走的灵魂?

    吉尔菲艾斯抽不开手,只是被那双义眼锁住,浑身仅余在最近处吞咽口水的力气。

    是的,压制住他,用他的秘密,堵上他的嘴。

    他没有错。他追过去,把人抵在枕头里深吻,也没有违背自己的策略。

    本就困难的呼吸,一时间断在这里。

    如果是猎人,你又想从我这里,夺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