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春梦
阿充踏出桐山居所的时候,巷子外横躺着的那几个人已经消失无踪,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他们那股腥臭腐烂的信息素的味道。 是苏醒之后跑了,还是被环卫工垃圾回收了?桐山的房子隔音很好,可以阻绝一般的噪音。可是,也并没有半个人来敲门询问情况。刚才来不及细想,冷静下来发现这确实很不寻常。 这件事会不会给桐山添麻烦呢?不过,根据那以一敌众的打架能力以及作为科研者的地位来推断,很容易得出一个「完全不会」的结论。 毕竟上位者的世界是他接触不到也难以想象的。 当阿充徒步走回单位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城市空轨全天24小时运营,但基本上不对Omega开放——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开放,只要有配偶陪同就行。他们的理由非常充分:Omega随时有可能发情,有配偶在身边才能及时进行标记,这实在是为了所有乘客着想的体贴规定。 他发誓下次他一定要偷一辆飞行摩托,连型号他都看好了。 有件事他没告诉桐山,其实他的副业还有很多,小偷小摸、坑蒙拐骗,目前除了杀人和卖春以外什么都干,而现在这情况跟卖春基本上没差别,将来他亦肯定会杀人。他也没有告诉桐山,他之所以出现在那条偏僻的巷子,正是要与人进行一些非法交易。 他手头有一批对Alpha来说不太妙的走私品,作用是让正常状态的Alpha立即进入发情期且在一个固定时间内无法解除,由于发情期的Alpha残暴、凶恶、失去理性,巧妙利用一下会有意向不到的效果。 虽然在普通人的想象中,上流社会应当不屑于使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才对,然而现实并非如此,往往真实的商战(甚至是政治战)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在原定的计划里,他指定对方派出一个Beta来参与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到了地点发现身边围上来三、四个Alpha,阿充立即就知道中计了:对方这是想黑吃黑。 好巧不巧他的发情期突然降临,因为他的信息素非常浓郁,格外具有冲击性,又是在这种高危季节下,瞬间就形成了连锁反应,几个Alpha接连被诱发进入了发情期。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这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只能怪自己不够小心而已。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根本没带着货去赴约,还蹭到了临时标记和一顿饭,将来说不定还能从桐山那里继续获得标记,不用四舍五入他也是赚了。 阿充想到此处,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回味着美食的滋味,还有对他来说难能可贵的高潮经历。 zuoai原本应该是那么爽的事情来着吗…… 他一面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员工宿舍的拐角处。 突然,黑暗中闪过人影,随即一个不明物体就朝他猛地砸了过来。 阿充伸手将那玩意儿抓在手里,连看都没看就拧开往嘴里倒,然后「咕咚咕咚」吞咽了下去,营养液廉价酸涩的味道冲淡了口腔中残留的食物香气,让他莫名有些不爽地皱眉道:「味道很好,下次不许再买了。」 「去你爹的!」 黑暗中的人影晃动了一下,显露出细长的身形。 那人叫做笹川龙平,是他的发小(虽然更应该用「损友」这个词来形容才对),此刻正在对他的不知好歹破口大骂:「我骟你爹。」 「你现在就去。」阿充回答,「要不是他,我会在这鬼地方受苦受难?」 这个世界对于Omega来说根本和地狱没两样。尽管它也为Omega设置了一些晋升空间,也只不过是在囚笼里爬楼梯而已。 说到底,第一层地狱与第八层地狱有什么本质不同吗? 阿充的头突然痛了起来,说话的时候,周围的沙子像有生命那样慢慢汇聚到他身边,织成一张充满砂砾与灰土的网。 这张网是活的,震颤着伺机而动,在空气中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他之前试过这一招,当这张网张开四散的时候,那股冲击力能使坚固的建筑外墙遍布划痕。如果多练习,再附着上雷电之力,即使想将大楼碎成齑粉也指日可待吧。 紧接着这张千丝万缕的网「呼啦」一声被点着了,倏地照亮了天际,尘埃结成块扑簌簌落在地上,摇摇晃晃地散落开来。 漂亮的火焰燃烧在沼井充的眼中,闪烁着艳丽的光彩。有一小簇火苗擦过他的脸颊,但是被沙尘翻滚着绞住,很快就熄灭了。 龙平眼看阿充的沙网被烧得差不多了,这才来得及压低声音骂道:「我cao,你发疯了是不是?这里是员工宿舍楼!」 「你才是。」阿充冷静下来,虽然他的呼吸仍然不太平稳,心脏突突地跳动,想从口中跃出奔向自由新天地,但已经可以正常控制身体,于是再次唤出沙尘扑灭了龙平的火,讥讽道,「是因为老板今天没向你重复『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所以你那七秒记忆的鱼脑子又忘了是吗?」 吵架拌嘴是他们之间最习以为常的事。他和龙平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那时候他们天天叫嚣着要A爆地球,结果在十五岁的时候一个分化成普通的Beta,一个更糟糕,直接在实质意义上被排除在「人」这个行列以外了。 阿充还记得龙平得知他分化结果的时候那下巴掉在地上的样子,比他自己都好不了多少,语无伦次地咒骂着这个世界:「……我cao,我cao!你这情况比我还严重啊。还能怎么办,这jibarou世界,干啊!」 当然,他也记得他当时大概打了对方三拳。 第一拳打在龙平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本来我还很沮丧,看到你,这不是让我连沮丧的资格都没了嘛。」 第二拳打在龙平捂着嘴角抽着气说:「你要不要和我假装配种来逃避服O役啊?」 第三拳打在龙平边擦鼻血边冷笑:「呵,希望你将来被Alpha拉去配种的时候也能这么有活力。」 笹川龙平,一个擅长在脸上开染坊的家伙,和熊猫的区别在于熊猫脸上没有青紫红等等这么丰富的颜色。 龙平是阿充那个秘密联盟会——就是阿充动念头要不要拉桐山入伙的那个——的第一个盟友,这简直是毋庸置疑的事情。除了和阿充本身的情谊,还因为龙平有个长到十六岁还迟迟未分化的弟弟。 这就犹如一个定时炸弹,因为现代科学普遍认为人类的分化时机越晚,成为Omega的概率就越大。万一弟弟也成为Omega,还没法像阿充那样领悟异能的话……这件事光是想想就让龙平一个头两个大。因此,不对这个jibarou世界采取一些必要行动是不行的。 而且他本来就是那种给他一根杠杆他敢翘地球的性格啦!毕竟如果不是这样,他压根就不会和阿充成为损友。 其实作为Beta,龙平有更多更好的工作机会可供选择,但他还是削尖脑袋挤进了这家阿充所在的伐木林场——之所以入职得如此困难,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叫他的异能是Fire,除了稀有的Dark以外,可以说是这个行业唯一不欢迎的类型了。 还好他是Beta,如果他是Fire型的Omega,由于会在发情期内失控,那是根本不会被许可入职的。 即便如此,当初老板也苦恼地从他的简历和他本人一看就拿不起伐木斧的瘦长身材之间反复打量,连头都快甩出去了,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就收下了他,只是每天都像魔怔了一样对着他念叨「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龙平每听一次都发誓下次领到薪水就辞职去钢铁工厂之类的地方大展身手,但仍然坚持到了现在。 月冈彰——秘密联盟会的另一个盟友——曾经对龙平说:「无所谓,只要你不来人家这儿就好啦。人家这里全是酒精,要是烧起来,最好的Ice都扑不灭,那就实在太可怕啦。」 对此,龙平咬牙切齿地回应:「到时候你就用风让火势更猛烈点,烧光以后再盖一家新的!」 「人家的风可不是用来做这个的,是用来变漂亮的喔!算了你们Beta就是不懂~」异能是Wind型的阿彰边用风给自己的头发吹造型边回答道。 阿彰是一家名为「月落星沉」的酒吧的经营者。那是他们家的家族产业,表面看上去非常普通,不过阿彰在成年经手后对它做一点微小的改动,也就是在背地里收容一些无家可归的Omega(当然这并不是免费的,他常常说自己并不是理想主义者,他做的一切都有利可图)。阿充在找到固定工作之前就被龙平介绍在这里暂时住过,也因此将他吸收进了联盟会里。 此外,酒吧也经营一些擦边生意。例如贩卖伪装剂,那是一种可以短暂隐藏Omega信息素的药物,虽然有副作用,也并不能阻断发情期,但仍然有固定的受众。对此,阿彰表示:「凭什么没有让Beta可以伪装自己有信息素的药物啊!」 是的,月冈彰本人实际就是一名不折不扣的Beta,但却做梦都想成为Omega。他时常会给自己喷很多味道刺鼻的香水,来伪装成Omega的信息素,当然这种拙劣的做法只会被一眼识破,白白危害别人的鼻子而已。 阿充不太理解这种脑回路,阿彰也只是解释:「谁叫人家喜欢的Alpha们都只喜欢Omega嘛。」 这一点就更让人理解不了,阿充恨Alpha恨不得他们全部去死。 龙平接下去回骂了什么,阿充没注意听也不想听,直到他往自己手里塞了一个小瓶子,低声说:「这是阿博给你的,他哭着说好贵,你省着点用。」 黑长博,秘密联盟会第四个也是截至目前的最后一个盟友,他们相识于阿充做小白鼠的某个实验室——他在那里做助手,当然这是明面上,私下里当然是能赚钱的事情几乎都做。阿博人生最大追求就是赚钱不花,攒起来看存款数字不断上涨,让他花每一分钱都像在割他的rou。 世界上也有如此荒诞的事情。作为Omega就必然有信息素,并在发情期疯狂散发香味,吸引狩猎者来捕获自己,但黑长博的信息素味道是白开水——换言之,也就是什么味道都没有。他能隐藏身份假装Beta步入社会完全得益于此,甚至还就职于专门研究人体的实验室这种地方,不得不说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大隐隐于市」吧。虽然他们至今还不知道阿博到底怎么解决发情期这件事,但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 与这份幸运相称,他也成功领悟了异能,类型是Ice,只不过程度还不足以将饮料进行冰镇就是了。 阿博唯一不怎么幸运的就是加入了阿充的联盟会。他是为自己随时可能被发现真实身份的处境而每日惴惴不安才答应加入,现在他完全不会不安,已然成功到达心惊胆跳的程度。 阿充要做的事情太可怕了,但事到如今说要退出一定会被当做叛徒安排上灭口的结局,外界也并不会因此就接纳他。他对带路党最好结局的想象就是死得好看点。那还不如就缩在这个团体里,起码还有同伴会和他站在一起保护他,也不一定会死。 更重要的是,还会介绍更多赚钱门路给他!彼时他还没想过自己的小金库会不会被打主意就是了。 「他能出血真不容易。」阿充马上将小瓶子藏在口袋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怀疑地瞥了一眼龙平,「不是你强迫他的吧?」 「怎么可能!」龙平马上反驳,但尽量小声,「我们是盟友诶,盟友!他交一点加盟费有什么不对!」 阿充用了然的眼光看着他,「好吧,反正我们已经在一条船上了。」 龙平没问他交易得如何,他没在约好的时间回来已经是答案,但还是在回到双人宿舍——这里还是动用了一些手段之后才享有的特别待遇——之后,挣扎着来了一句:「我就说这种事还是得让我去,至少……」 「别说废话。」阿充打断他,「你去了又能怎样,你的火只能烧树,烧不了人。」 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脱口而出一句:「应该说还好是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脑子里一闪而过月光的香气。 真不可思议,阿充痛恨Alpha,所以无论多好闻,他从来没怀念过哪个Alpha的味道。 他们才分开大约两个小时而已。 也许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在沾到枕头的瞬间,阿充就睡着了。 不,比起睡着了,应该说他灵魂出窍了,他看到他自己,那具在睡眠中蜷缩的身体,环紧膝盖,像个虾米。 他在半空中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上升起来,上升到如同漆黑幕布的天空。柔和的月光轻抚着他每一寸的灵魂,将他撕扯成松软的云彩,他将会变成淅淅沥沥的一场雨,与土地融为一体。 灵魂没有腺体、没有发情期、没有性别的桎梏,所以才能自由。 可他的身体仍然躺在那方寸之间,月光像一只手,摆弄着他的躯壳,从他挺立的rutou,再到他寡廉鲜耻的yinjing,最后是永远潮湿的腔xue——月光钻进去,但好像看不到尽头,从这里能看到生命,或许生命原本就没有尽头。 他像黑暗中逐光的飞蛾,不断奔向微薄的希望。 阿充跑着,回到还未分化的童年的自己。 阿充跑着,回到吮吸着母亲乳汁的婴儿。 但是不够,要回到母亲zigong内的收精卵。 仍然不够,要回到还未爆炸的宇宙星辰。 他迎着光不断融化,他体内的水分不断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甜蜜的轰鸣炸裂在耳畔,随即他不再能听到任何声音。 他想他应该被交汇在大海里。 然后,从他的身体里倾泻出了一道银河。 真奇怪啊,他明明已经很久不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