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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枢城破天荒下了场大雪。 来的快而突然,去的时候依依不舍,纠缠的雨夹雪断断续续拖沓了整个冬天。 过了个平淡如水的寒假,没有亲戚要走,没有赘余的事务,缩在沙发上在电视背景音里随便做任何事。 我突然想起喻舟晚说要联系我,但我没给她留新的联系方式。 那个被摔坏的手机我没有去修,连带着电话卡一起不知被扔到了哪个角落,我四处翻找,又问了外婆她们,全都说不知道。 最终从抽屉的夹层里找了出来,充电后却打不开,手机店过年停业没法修理,电话卡三年没使用已经被自动回收,导致之前旧的微信号无法登录。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输入喻舟晚之前的号码,用新的微信号添加好友。 幸好,她通过了好友申请。 “新年快乐。”她说。 “新年快乐。” 喻舟晚的朋友圈很干净,最近的一条是转发的GSA毕业典礼的留学生合照。 我从一群人里轻易地找出了喻舟晚,她羞怯地站在人群的最后排,手上捧着花束,化了简单的妆,下翻,接连数张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特写和单独的专访弥补了合照不清晰留下的遗憾。 如此鲜活灵动的喻舟晚,比起相处时的拘束与沉默寡言,她的天性似乎在这时候得到了释放,为此我又对她多了几分亏欠,然而它最终被回避击败,除了新年伊始的问候,我没再和喻舟晚聊起任何话题。 回宁城前我去了两个地方。 第一件是在过年后去看了陆晓婷,她剃了寸头,比之前精神了不少,隔着玻璃静静地端详我,不安地缩起肩膀,说话时不住地搓手。 “上大学了吧。”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她咧嘴露出一排整齐的上牙:“真好。” “小睿最近还好吧?” 我说最近没有联系,她哦了声,恰好探视时间到了,对话就此打住。 然后是临走前的最后一天,我去墓园看了杨纯。 雪化了后到处都是干涸的泥点,需要仔细擦拭才能清理干净,我比平时待的时间都要长。两年没见,石碑上的发白裂纹不起眼地多了几道,因为旧了,有点像人老了,原来时间在这里是不会静止的。 上学期的论文拖了半年终于发刊了一篇,在回宁城的高铁上,我毫不犹豫地给自己的简历添了一笔。 下学期增开了有关新材料研发和电工电子性能两门大课,需要提前确认课程选老师加入对应的授课群,我就这样忙忙碌碌又稀里糊涂地过完了大半个学期。 喻舟晚忽然发消息问我这周末有没有空闲时间。 她最近忙完了一截手上的工作,想约我见面。 按照日程计划里安排的,我需要周六上午做完有机的作业,下午去上家教课,晚上该回宿舍好好休息早睡,没有多余的精力应付社交。 拒绝的话术编辑好,我迟疑了,没立刻发过去。 喻舟晚之前约过很多次,我都以真真假假的理由搪塞推辞说不去。 如此频繁的拒绝显得不合适,我不想表现得刻意避嫌 越逃避,越在意。 “你最近在做什么工作啊?”我另起话题,问她。 “目前是UI运营主管。”她回复得很快。 “临州?” “不是,在宁城。” 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悠悠地晃动,宛如几年前的某个夜晚摆弄手腕,听见曾经错位的骨骼咔哒一声响。 “如果你来不方便,我可以去找你。” “没有不方便,我都行。” 我没问喻舟晚怎么知道我在宁城,又为什么非来这里工作。 颇有预谋的巧合之下是暗地里的刻意为之。 至于怎么个刻意为之法,我不多问。 喻舟晚总归是有自己放在明面上的正当理由—— 宁城毕竟是人人向往的一线大城市,有上千万的人在此求职工作安家立业。 两个人如果彼此不知对方存在,同在宁城,这辈子遇见的机会无线趋近于零。 我洗了个澡简单收拾一番,化了淡妆。 没必要把自己的份量看得太重,我对镜子里的喻可意说。 喻舟晚都能放下,我为什么还端着不撒手呢? 现在仅仅是jiejie和meimei而已,例行见面,算是维持稀薄的感情。 在米兰一年我经常沦落到“无处可去”的地步,因为没有任何熟悉、甚至是“认识”的人,至多是几个见过面的同学和留学生,不过大家的关系都没熟到可以私下约见的地步,于是我学会了和她们找共同话题,刻意维护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尽管有时更喜欢一个人独处,但毕竟人是社会性的动物,陷入孑然一身终归不是个特别好的选项。 我将纷乱的想法按下去,理了理头发,心淡的宛如一杯白开水。 陈妤苗好奇地问我化这么正式的妆是准备晚上去哪。 “出去吃个饭。”我说。 “跟谁?”她嘴里叼着铜锣烧,从柜子上翻出厚厚的一摞实验报告和资料书。 “跟我jiejie。”我折回来拿了件外套,今晚外面起风了,只穿单衣有些凉。 “亲jiejie?”上铺的阿沁探头。 “嗯。” 阿沁失望地把头缩回床帘里。 喻舟晚给的地址离南校区很近,只需坐半个小时不到的地铁。 我在原地等了会儿她才姗姗来迟,看上去是刚下班,没来得及换掉工作的制服。 她的头发挽成高高的发髻,多少显出几分严肃和拘谨,入座后又迅速脱下了黑色外套,规矩的白衬衫与用餐时的闲适氛围极其不符。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喻舟晚闲聊,话题无非就是学校里的那些小事,视线片刻不离地盯着袖口,生怕会有一滴油星子溅上去破坏整洁干净的白色。 她的手腕上多了条暗红色手链,坠着颗不起眼的小珍珠,随着动作起伏摇动。 好在最终是没有弄脏,吃完一顿安静的晚餐,她的衣服上没有多出任何一条不和谐的褶皱。 喻舟晚始终在某些极其微小的事情上对自己严格要求。 “周末还要上课吗?”她问。 “嗯。” 之前确实编过理由说周末没空,恰好那周的实验课放在周六日,喻舟晚便一直以为我周末的白天是排满的。 “不上学校的课也要去家教的,赚生活费。”气氛被我弄得冷住,我急忙随口拉扯话题。 “家教是多少钱一小时?” “一百五,一次两个小时,我教高中生的物理和数学,费用会比较高。” “挺好的,适合你。”喻舟晚放下筷子,抽了张湿巾擦手。 不算特别适合,我心想,要让别人和自己在认知上相通是个极其困难的事。 在这点上喻舟晚不够了解我。 但不重要,我甩甩脑袋。 我转头看向喻舟晚,她与之前冬天见面的落魄与颓丧判若两人,眼底亮晶晶的。 中途她接了个电话,貌似是和同事交代工作。 发觉我在盯着她,她歪了歪脑袋,用口型问:“怎么了?” 我摇头。 这么一对比,显得在来见她前反复做心理建设和胡思乱想的我不仅多虑……且思想肮脏了。 雨水打在落地窗的玻璃上,从餐厅出来便没完没了,起初是飘稠密的小雨,从楼上逛下来,稀疏的节奏已经变得掷地有声。 “晚上急着回宿舍?” “还好,明天早上没事情,不需要早起。”我向窗外看,被卷进来的雨水扑到脸上。 难怪天气预报说今晚降温。 “要去我住的地方看看么?”她那只没有拿外套的手搭在我肩膀上,落落大方,“离这边很近。” “嗯。” “需要我送你回去也行。” “都可以。” 喻舟晚抖了抖手上的雨伞,撑到我头顶。 “那走吧。” 从见面到现在,喻舟晚表现得过于泰然自若,过分的“正常”,完全褪去了之前的影子,我悄悄地抬眼打量,试图从其中看出一丝破绽。 甚至不断萌生某些诡谲的念头,比如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被刻意掉包了换过灵魂之类的。 雨越下越大了,我往伞中心缩了缩。 喻舟晚走得很快,又或者是我一路在不断思绪神游导致放慢了脚步,为了不落入潮湿里,我主动挽住她的手臂。 喻舟晚侧过脸,看看我,没有甩开,步伐刻意为之地放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