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美人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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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殊 几天之后我想通了,如果提别的要求,能在当下此时此刻得到实际益处的,怎么都比不切实际的回家好。除了见一面徒增悲伤,改变不了任何事。但我是个笨蛋。 它让我有了回家的奢望,但是对现状没有改善,无所增益。相较而言,覃翡玉的条件卓有成效,立竿见影,不仅增进了尹辗的信任,他把我从牢里带出来,尹辗甚至没有管他。 但不是说他的傲慢可以被原谅。 醒来,在尤庄,重新计划。 我看着院子里药炉旁的覃翡玉,思忖怎么对付现在的他。他的傲慢让他无须告知,觉得我不会理解,解释是多余,若我驳斥,吵架都是浪费口舌。 他不会对我坦诚相告,和盘托出,而我此时说出我的计划又显得太莫名其妙,很多信息和知识是他以后才了解到的,比如让他给我做张面具他肯定做不出来,都没听说过。 两个彼此防备各自怀有秘密的人,注定不能默契十足地共事,只会适得其反。 这时候牙错已经跟在他身边,尹辗也不会轻易杀他,我还弄不死他。但是在梦里还要费心思获取他的信任交付,实在烦人,我有一些危险的想法。 “覃公子,你有时间吗,我有事想跟你说。”无论如何先坦白面具的事。 “没空,我很忙,回来再说。”他把蒲扇挂到药炉旁,走之前交待,“手指不要沾水。” 天色暗了,尤庄的日子实在苦闷。我坐在院子里看天,看云,等他。 他拖着一身疲惫回来,看到我还在等,愣了一下。 “你有什么事,说吧。” “先回房。”起身走在前面。 他手肘撑在案几上,掌腹垫着下颌,眼中极力压抑疲累烦躁。 我卸妆,摘面具,回到他面前,他错愕失神,恍惚回忆起什么,内心震动,又不敢确认。 “不要让尹辗椎史知道你知道,继续演不知道。”我给他倒茶,“知道了吗?” 有些话,聪明人不需要多说,他垂下眼,“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看来我打脸了。”他说,“他非礼过你……是在你跟我那晚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我果断说,“我以为第一次给想给的人,真受侵犯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但是公子认不出来,跟欲侵犯我的人还是一伙的,心中怨恨,才对公子不好。” “那你又怎么决定开诚布公了?” “公子是个好人。” 他许久没说话。 过会儿道,“他要你做的事我今天问了,你不该答应的,还有你的条件,相当没有意义。” 我一阵恼怒,反复告诉自己,过去的事已经过去,莫动气。 “所以想改变我的要求,我不想回家了。我要做的事你可以不帮,但请不要妨碍。” 他想了一阵,“能帮的我帮,你要什么?” 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要见尹辗,再找只狼狗来。” - 跟尹辗谈判始终是我头疼的事。他无止限偏颇覃翡玉,比谌辛焕更不拿我当个人。 “隐生,不用出去,留在这儿,没有什么不能听的。” 覃翡玉刚要推门出去的手顿住,转身回来在尹辗示意的位置坐下。 “我要一张新面具。”我说。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说。 “一个月够了,你要做的事不止这一件,其他我也可以帮你办到。” “你乖乖进宫一样可以为我办到。”他转向覃翡玉,“隐生,你不是问为什么要她入宫吗?她有张面具,现在可知道了?” 覃翡玉垂眸敛目回,“是。” 尹辗说,“明日你就从尤庄搬出来。” “是。”覃翡玉说,“可是大人,尤庄的事还未了结……” “我另外找人来办。” 茶水被我泼到脸上,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揭下面具扔到院子中,链子松动饿了几天的狼狗冲出来一口吃进了肚子里,我很痛心。 外层有特殊胶质覆盖的面具火烧不坏,刀戳不烂,轻易无法造成损坏。 “我没面具了,你不给我张新的,七夫人还怎么演?” “不用演了,明天入宫。”尹辗站起来,“你要死要活,也死在宫里。” 我脸色苍白,深吸一口气,“我想入东宫。” 他背对我站住脚步,覃翡玉也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眼看储君之位不稳,是谁授意你做什么了吗?”他问,“可你被关在这里,从未踏出尤庄一步,不可能跟外界接触,与谁产生联系。” 他看向覃翡玉,覃翡玉慌忙作揖澄清,“大人,与小的无关。” “如有任何异样我的人会向我禀报,不至于出如此大疏漏……” “我就是看上他了!他年轻,长得好看,正妃位缺,东宫尚未入主,东城第一美人算什么,为孙氏闹得满朝混战……比起受宠的皇帝嫔妃,太子妃可是未来的皇后。” “入东宫,再被陛下抢去,结果不还是一样?”语气松懈许多,“你想挑拨陛下与太子关系?还是你想动储君之位?” 彼时的谌晗因为纳妃之事,导致易储派翻出陈年旧账来掺他一本,朝堂之上反对他的声音日益增多。谌辛焕说那段时间长公主为保住太子忙前忙后,算尽机关。 “所以我不能以本来的面目去,中规中矩,孙氏那般就足够。” “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面具不是只管一个月吗?一个月之后,面圣入宫。” - 孙氏死于一场意外。尹辗将她的脸皮做成的面具交给我,我手颤抖着接过。覃翡玉说过,一张皮有很大的几率失败,若想完全成功,只有活人剥面,也就是说,在人活着的时候把皮剥下来。他在剥了晏谙的脸皮后验证了这一点。 我没想他会杀孙氏,以为会有其他选项。但孙氏本就是谌晗对抗世家控制的工具,没有道理中途更换。我不认识她,扮演不来。她在我看来就是一个规矩礼制教条下的木讷美人。 可能在自掘坟墓。我拿着装面具的小盒迟迟没有动作,尹辗道,“怎么,做不到吗?” “谌晗会杀了我的……他发现不对,我就会死。” 尹辗轻笑一声,“说得好像有多大能耐。” “我让你另外给我张脸,谁叫你杀孙氏了?” “我还得替你摸透太子的喜好?”他好笑,“你以为选太子妃选那么多轮是为何?你以为谁不想当太子妃?那么多世家小姐前赴后继,正妃之位为何到现在空缺?” “他不就喜欢……”床上功夫了得的女人。 我把话咽回去,“谢大人厚礼相赠。” 回到院落,覃翡玉在搬家,他怎么搬进来的,就怎么搬出去。他知道我为入主东宫,害死孙氏的事,看到我,表情冷淡眼神厌恶地说,“希望你不会为你的选择后悔。” 我笑道,“公子为尹大人办事,前途无量,前程似锦。祝好。” 明明知道在梦里,为什么还是泛起情绪波澜。 谌晗最终还是杀了我。就算恳求他我会好好做一个傀儡听话,也无济于事。他提着剑向我走近,“有主人的傀儡,还能叫一个好傀儡吗?”我看着他眼中的杀意立马就死心了。 他与世家抗衡,还有千百种途径,婚姻只是其中之一,再者,他现在暂时退让,不代表不会再找一位东城孙小姐。而这个选择标准,却是鬼神莫测,旁人难以揣摩。但惟一可以肯定的是,他选的必然不是谁的刻意安排,不可能通过她背后的丝线再控制他。 - 天还没亮,我爬起来喝水,镇定心神。覃翡玉被我惊动,看样子是醒了。我站在床边,想到梦里他的表情和眼神,充满嫌恶,反感至极,“希望你不会为你的选择后悔。” 总觉得他是可以一瞬间做到这么冷漠的。 说到底,他是那样的人,头脑清醒,能做到即刻抽身。 “地上凉,上来。”他掀开一边被子。 我没有动,他可能感觉到不对,坐起来静静与我对视。 如果我拿梦境说事,显得很幼稚,无理取闹。 刚上床,他就过来抱我,亲我。 梦里谌晗没立刻杀掉我,他划烂我的脸,放干我的血,在我的手腕上破开一剑放进浴池里,告诉我不准拿出来。热水导致伤口很难凝固,我奄奄一息地趴在池边,看到我的血迅速蔓延开来,很快池水染红一片。 谌晗带着尹辗来看我,我气若游丝地向他求救,尹辗询问太子,他说,你找的大夫要能救活,就请便。 快要失去意识前,模模糊糊看见覃翡玉站在我视线上方。 他命人把我手腕打捞起来,蹲在我身侧查看状况。我听不太清,声音朦朦胧胧像罩了一层金钟,他跟他们摇头,转过头冷漠地看着我说了六个字。 “自作孽不可活。” 现在这是在做什么,我在心里冷笑。 梦里他连碰一下都不想,这会儿抱得这样紧。 他不可能感受不到我不想回应,但他装作没发觉,视而不见。总在装傻,说讨厌他装傻,要杀他也装傻,忽略我的感受,自欺欺人,自满自足。 太讽刺了,他自己知道他今天这样活该吗,我实在很想笑。狂笑,大笑不止。 - 覃隐 真是服了。昨天她的反常,冷淡,不同以往地认真,决绝到让我彻底冷静,思考是不是应当考虑她的感受,想逃离我的感受。遂她所愿吧,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亲近。 第二天中午洗簌完毕,穿戴整齐,正要离开,她突然跑进来,撞到我身上,花容失色,“谌辛焕要带我去见太子,你想想办法。” 我下意识搂着她的腰,“去见就是,太子又不会吃人。” 她脸色变了,“不行。”着急忙慌地吻我,退到床边,拥抱着倒在床上。 她像蝴蝶一样扑在我怀里,但我好像才是被捕网套住的那方。 - 马车上,谌辛焕问我,他们有什么渊源过节?我说我不知道。 我就是条听使唤的狗罢了。 他笑出声,幸灾乐祸,“别说,你扮作女人,有几分姿色。” 要我说什么,“谢谢夸奖。”冷漠脸。 他又说,“离‘天下第一绝色美人’的原主也就差了那么亿点点。” 我说,“哪一点?” 他说,“差了前面六个字。” 我说不行的,谌晗见过我。她说你化妆蒙面纱,不一定认得出来。行不通的,我脑子里面的声音清晰地这样说,但是从我嘴里出来的是,“好。” 谌晗见到我,第一句便问,“这就是你说的珗薛姑娘?”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他绕到主位后方坐下,“的确千金难得一见。” 殿下赐坐。我坐于谌辛焕较后右方,双手规矩放在跪坐的膝盖上方。起初颐殊侍茶时都是这样坐,我们盘腿而坐,一谈就几个时辰,后来才越来越随意。 而今我这样坐着,才知是真的难受,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忍不住活动活动。 “可惜她不会说话。”谌晗谈到我,“不然是极好的棋子。” 我低着头不作任何反应。 《六韬?文伐》书说,“养其乱臣以迷之,进美女yin声以惑之。” 美人计的核心便是, “将智者,伐其情”。 谌辛焕道:“殿下若喜欢,留在府上好了。” 谌晗道:“王叔原来是要对我用美人计吗?” 谌辛焕笑道:“我不过是偶然说起,殿下执意一见,并非要对谁用美人计。这样的计策,对美人来说太过残忍,若遇人不淑,恐命不久矣。” “王叔说要送给我,看来是信任我的人品。” “朝臣对殿下的评价诸多说法不一,众说纷纭,但浩乐长公主在世时,对殿下是鼎力相持,极力维护,我想,就以臣跟长公主的关系而言,也是无条件相信长公主的眼光和选择的。” 居然搬出过世的人拉拢,无耻。 谌晗没有正面回答,“西北局势战况胶着,周岘始终久攻不下。我大璩本来占优势,兵力财力都远胜他们一大截,但被持久战消耗成这样,如今连防守都是问题。”说到这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谌辛焕,“我不喜欢cao心这些,但我更不喜欢输,你明白吗?” “是。若臣重回战场,必先拿下一城,给殿下做谢礼。” “你最好是。” - 酒过三巡,歌舞看到腻味,谌辛焕笑着道,“不是在下自吹自擂,舞乐还是得看睿顼王府,殿下哪天如有雅兴,可到敝王府来观赏,酒宴无论是弦乐奏曲,还是异域舞蹈,一应俱全,酒水瓜果,美人作陪,我有珍稀藏品,还有绝色……” 他看到我的目光,生生住了嘴。 转过头发现谌晗盯着我失神。 我冲他挑了挑眉。 他略显慌乱又假作从容地移开眼睛。 “你之前说,珗薛是个活泼好动的,今日一见,竟然这般无趣。” 他晃晃悠悠散漫地捡着石榴籽丢进嘴里,浮夸又刻意。 瞥我一眼,摇头轻笑,“木头,又是木头美人。” 很有意思。但我更想问问谌辛焕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听闻珗薛到过睿顼王府,就来问我。”他无奈道,“我只能回是,他就多问了两句珗薛如何,我能怎么办。不是我主动提及,真的。” 他赌咒发誓,我勉强放过他。 换回自己的衣服,才稍感自在一些。 去看颐殊,她正不紧不慢翻着一本杂食记。 我在她旁边坐下,撑着脑袋看她,她侧脸轮廓映着烛光。 她不搭理我,我不打扰她,互相僵持着,好像在打一场无言无声无硝烟的仗。 她合上书,我放下手,我们同时开口。 “你准备什么时候兑现?” “讲讲今天发生了何事?” 她先问,“兑现什么?” 我回答,“中午的事。” 她忿恨地咬唇,“你先跟我说今天的情况。” 我就一五一十跟她说了。 “你是说谌晗放言会帮谌辛焕拿到军权?”她很高兴,“张灵诲记恨大抵不出几日,就要将全部精力集中到教他侄子对付谌辛焕上面去,谌辛焕一旦手握重兵,必定势力跟着水涨船高,不能轻视,越来越不好对付。” “嗯,介时张灵诲无暇顾及一个小丫头,再说何钦潸三个月快到,就要死了。”我替她高兴,“你就不用在枕头底下藏匕首了。” 她笑得虚情假意,“枕戈待旦的日子不好过,哪像覃公子高枕无忧呢?” 我高枕无忧?睡地室的日子很好过?所以看不惯就通风报信派杀手来追杀我? “日子过得变化莫测,大起大落才有意思,朝晴暮雨才刺激。白天被人追杀,晚上有人想我,昨天巴不得我死,今天好哥哥快点,这日子过得真有盼头。” 她脸色变得难看,笑意更深,“心惊rou跳才有活着的感觉,你觉得呢?” “那简直是惊心动魄。”我凑近她,意图看穿她的假笑,“珗薛姑娘对在下,也不过是有用的时候用一用,必要的时候哄一哄,其余大部分时间捕杀着玩。是这样吗?” 今天中午她来骗我,我就预感到是会杀头的事,以谌晗多疑的个性,发现我骗他,一个不小心,我就把脑袋掉在太子府,回不来了。 而且我今天还用眼神挑逗了他,我若被他知道是男子,更是削骨剜rou,千刀万剐。 她被我压倒在地,听我说完笑起来,“你怎么挑逗的,再做一遍我看看?” 我说,“你得补偿我。”哄我也好,怎样都行,我看开了。 “你今天好像心神荡漾,飘在云端似的。” 大概是触底反弹吧,昨晚后半夜都没怎么合眼。 自己虚晃一枪,还敢问我虚惊一场为何狂喜? 你是管杀不管埋啊。 她说,“我承诺你什么了?” “是谁大中午就想非礼在下,青天白日的不好吧?” 我手探下去,“……怎地这样湿?”她霎时红了脸,眼睛湿润,极难为情。 - 她伏在我胸口喘气,我说我今天必须要回去,不能待了。她说为什么,谌辛焕来我躲床底下就好。床底不是我家,床底不会凭空给我变出两张人脸皮具来。 回到地室,我铺好床,今天已经晚了,明天再开工。想到耽误的进程,顿时深感头痛,再想到温暖如春的房间,跟寒冰地狱的这里,站在原地只剩苦笑。 躺在床上,把被子踢开,三层被子踢着有点儿费劲。把手枕在脑后想着今晚的事情。 她忽然问:“谌晗喜欢哪一款女人?” “不知道,活泼好动的?”反正不是木头美人。 “他会喜欢我吗,你觉得?” “你是问你活泼好动吗?” “不是,就是……本来的我。” 她脸上竟有羞赧之色。 跟一个男人干着这事讨论另一个男人,实属她做得出来。 我跟她咬耳朵,“你要不低头看看我们在做什么,问这合适吗?” 她脸上烧得更红,还嘴硬,“怎么不合适,这对我非常重要。” 先是谌辛焕,再是谌晗。 不是寻如意郎君,不是想攀龙附凤。 我知道了,她是在验证自己的魅力。 谌晗不像谌辛焕,谌辛焕要大业,可以把女人、感情放到最后。谌晗出生就在高位,跟他父亲一样生来享乐的,女人对他就是玩物,他要什么直接就上了。 而且谌晗绝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他的正妻刚刚小产,自尽,他还在朝秦暮楚,宴饮酣歌,不闻不问,无动于衷,像是提前打入冷宫。 她可能喜欢他,只看外表,但是男人最看得懂男人是哪路货色。 “如果我喜欢他,他会不会喜欢上我?” 她脑袋靠在我肩上问。 我们好像是一种极为亲密的关系,身体亲密,心灵上,她同我倾诉感情困扰,也很亲密。 但我摆脱不了,无法生气也无法诘难,只能抱她更紧,言不由衷。 有人走下地室的楼梯,我警觉地翻起身,“清亮?” 没有回答。脚步声还是在往这边走。地室很隐蔽,不可能找到这里来。 但我还是保持高度警觉,绷紧神经。 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走到我跟前,抱着胳膊,瑟瑟发抖,“这里怎么这么冷?” 我打开被子,让她进来,帮着她胡乱脱掉外衣扔出去,抱住她给她暖热。 我没问她为什么来,来做什么。 她蜷缩成一团,把冰凉的手和脚都放在我身上。脸贴着我的胸膛,气息打在我的皮肤上。我的一生好像就这样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