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

    醒来只见黑色的帐顶。

    橘一觉得四肢都无力极了，她许久没沾过床，在那珠子里躺得骨头都疼，只当是睡得舒坦了，便爬起来，碎着步子走了几步。

    她今日是在同落鼎说话，然后魔君进来，往后是发生了什么来着...？

    脑中似乎有些混乱，她摇了摇头，提心吊胆地观望着四周，只担心被寂临发现自己爬上他的床睡了个大觉，好在房间里空无一人，屋子里的魔物也没有声响。

    终于放下心来，橘一顾不得腿软，正要往那珠子里钻，耳旁却飘来一道声音。

    像是一群孩子在玩耍。

    半个月下来，橘一虽自觉没同那魔君多说几句，但落鼎的话她是听得多的。

    寂临喜静，最讨厌闹腾的东西，先前底下魔头抓了几只仙兽送来，白毛金足威风极了，就因为被寂临的魔气吓得呜咽了几声，门都没进就被扔了回去。

    她有些疑惑，顺着那不大不小的声音走了过去，最后停在了那道门前。

    以往的魔气散得干干净净，虽然周身的气息还是有些压抑，但不至于不敢打开。

    她在门前犹豫了许久，只听里头一个孩子像是受了委屈，大声哭了起来，橘一才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一个穿着粉衣裳的女孩儿正摔在地上，哭得脸都红了，身侧那几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正欲伸手扶起，又被那哭声吓得收回了手。

    橘一想也不想地跑了过去，将那小团子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这才哄好。

    那女孩头上发髻摇摇晃晃，脸上也是灰一块粉一块，此时睁大了眼睛瞧着自己，嘴角仍然是瘪瘪的，橘一看着心软，努力将她举了起来，嘴里说道：“飞啦！”这才听见银铃般的笑声在头顶响起，好歹是不再哭了。

    身旁那几个孩子看得心动，也张开了短短的手臂，作势要她抱起来，正当橘一发愁时，远处一个妇人走了过来，这才将孩子们引开。

    橘一揉了揉酸痛的肩，她这才发觉自己正置身于一片田野之中，不远处几个务农的身影弯着腰，背后是炊烟和夕阳，漂亮得不像话。

    明明才当了十多天魔物，她却觉得此番景色隔了半生。

    那妇人被一圈孩子们围着，在七嘴八舌中凑出一个故事，抱着那粉衫孩子来到了她的面前。

    直到在红木凳子上坐了下来，橘一才敢思考是不是在做梦。

    四周是淳朴的乡民，桌上是简单的菜色，明明是一个普通的场景，气氛却好得让人心头一热。

    正胡思乱想着，眼前却忽然递来一杯酒，妇人笑道：“家中没什么好东西，这是自家酿的酒，姑娘若是不嫌弃，便尝尝吧。”

    橘一惶恐地接过了杯子，抿唇笑着点头，随后手一抬，便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又苦又涩的味道直冲脑门，橘一惦记着那妇人好心，没敢露出脸色，但放下酒杯，胸口一股郁结的腥气突如其来，疼得她伏倒在桌上，但周围的谈笑声与孩子玩闹却如常，她努力抬起头来，却见那些虚影融合成一个巧笑嫣然的紫色女子，手中一团雾气直直冲她而来。

    只呆滞了一瞬，那黑雾便如刺般扎进了皮肤甚至是眼中，下一秒她便晕了过去。

    寂临靴子落在殿门，忽然发觉有什么不同。

    那股淡得叫人常常忽略的魔气似乎消失了，他皱着眉，身侧的灵气将那大门推开，走到了房中，房间里妖丹仍然漂浮着，那颗夜明珠混在其中，唯独少了一缕亮光。

    黑色灵气从他指尖飞出更多，弯弯绕绕地走过了整个大殿，最后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那门上起初是落了禁锢的，但今日...为了让那个同她话多的炉子闭嘴，一道将殿内的魔气清空了。

    半抬的墨瞳在那虚掩的门上扫了一周，他心下忽然多出了一点怒意，一贯冷淡的脸色添上霜色，推门走了进去。

    那抹紫色的身影如往常般坐在镜子前，直到黑色的灵气将那镜子压得粉碎，这才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摄人心魄的脸。

    若是橘一见了，怕是当即要转身跑去落鼎跟前描述的。

    寂临沉着脸，抬眼道：“人呢？”

    纵使他这样冷淡，紫衣美人也毫不介意般地缠了过来，如水蛇一般的腰紧紧贴在他周身的黑雾之上，轻言细语道：“当然是在幻境之中了，你要去看看吗？”

    寂临一言不发，那美人的手指已经攀上了他的肩膀，饶有兴致地勾起他一缕黑发：“你不是对我那幻境厌烦得很么？”

    话音未落，那腰便被黑雾狠狠推开，带着杀意的灵气将她团团裹起，在尖锐的疼痛中，那人的靴子才缓缓动了。

    手指落在她眼前，仿佛只要向前一动，自己那双眼睛就要被掏了出来。

    紫衣女子抖了一抖，耳边落下一声讽刺意味十足的笑，灵气随之而来，刺过她的眸子进了幻境。

    寂临进了幻境，先是一愣。

    眼前不过是一场黄昏，若她想去的地方是山野秀林，魔界倒是很多这一类的景色。

    顺着那缕寡淡的魔气往前走，四处弥漫的血腥味叫他皱了眉。

    在抓住那只蛇妖的时候，寂临见过几次这样的场面。他同那妖怪争一个上仙流落的法器，在不清楚对方来头之前，误入了一次她的幻境。

    自己的幻境里什么也没有，只余无边无际的黑色。

    但同他一起进来的魔物，不是头脚分离，就是被绞成碎片，在虚假的期盼中悄无声息地死了。

    最后一次交手，那蛇妖先是咬了他一口，然后又将法器融入了身体内，愣是捡回了一条命，被他锁了起来，打算到了时日再除掉。

    若是老老实实地待在那法阵之中，她本可以活得再久一点。

    寂临蹲下身来，玄色锦袍落在了地上，他像是未瞧见一般，伸出手去轻轻摩挲那具伏在地上的身体。

    少女的衣衫被刮得破破烂烂，他脑中蓦然回想起初见的那天，她背对着自己钻研那颗夜明珠，光洁的皮肤与此时天差地别。

    黑雾垂了下来，似乎是要将她抬起，却被一掌挥散。寂临沉默着俯下身来，长臂小心穿过那布满伤痕的身体，将她抱了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那张脸被毁得彻底出现在他面前，连眼角都有血泪流下来，不知是过了多久，已经彻底风干在脸上。

    被挥散的黑雾忽然聚起，好像顺着一条线似的飞身而出，准确地扎入了正观镜而坐的紫衣女人胸口。

    身后木屋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