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你可以将我留在这里

    一丝丝黑影从帐幔、顶盖、墙壁、地板……自房间每一处被抽走，形成一个包围她呼啸旋转的漆黑旋涡，填补了尤莉卡不足的力量。由阴影一丝不差模仿她在公爵府卧室构建、囚禁她的房间渐渐消失，她站在上下左右皆为纯白，游荡着萤火虫般金色光点的虚无之中。

    最后那道纤细足踝上的精巧银链也不甘不愿地化作一缕黑雾，被她随随便便一拨就散入空气。

    尤莉卡颇感新奇地环视四周，最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该说幸好这身睡裙还是真实的衣服吗……

    在她几步外，一向态度散漫却不卑不亢的黑发少年少见地迟疑不敢上前。她都能感觉到那如有实质般牢牢锁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可她一看过去，贝西墨却惊慌般低头躲开了她的目光。

    好像连黑发中透明的耳朵尖都垂了下去。

    等了一会他还没开口，尤莉卡很快不耐烦了：“你现在已经恢复意识，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吧？”

    “是……”贝西墨轻声说，“您抽干影魔的力量，救了我的命，尤莉卡大小姐。尽管那本就是您的私有物，我还是要为此感激您。”

    他平时有事没事都要刺她两句，偶尔从神态到语气都这么顺服听话，她还觉得挺陌生有趣的。

    “哼，不愧是我，解决这种事情轻轻松松。那你还磨蹭什么，过来。”

    但半精灵少年依旧像一棵单薄、秀美的杉树笔直立在原地不动。抬起头时，明明此时已从被替代的危机中重获新生，他的面色却更苍白了。猫一样的琥珀色眼瞳也不见神采，耳尖微微颤抖，仿佛她不是叫他过去，而是即将宣布他的死刑。

    “但是影魔并没有消失。”

    他轻轻将一只手按在心口，感受着那颗渴望她、恋慕她的心脏是如何强烈跃动着，催促他走上前。只要瞒下去，尤莉卡就一无所知，他可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在她身边。

    “你不是说我已经把它的力量抽干了吗？”尤莉卡不解地询问，长长的卷曲发尾随她的动作晃了晃。

    “你可能误会了。”贝西墨困难地说，“影魔说的话都是真的，他没有骗你，也不会骗你。它并非独立于我之外，它就是我自己。除非杀了我，否则只要我的阴暗情绪继续滋长，它就会继续积攒力量，越来越强……所以这次的事情还会再度发生。我留在你身边一日，就永远是一个对你有威胁的危险因素。”

    “它……超乎你想象的狡猾，又共享我的知识和记忆。这次被打败，它会蛰伏下来，等到你脆弱的时刻袭击你……我的意志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定，无法每次都成功控制它。”他呼吸困难般喘了两口气，“所以你可以将我留在这里。”

    尤莉卡离开后，这个临时形成的不稳定空间也会随之溃散，连同他一起。这样也不错。起码比和她一起离开后遭到知道真相的尤莉卡抛弃放逐，再度被影魔控制身体，然后死在保护她的“骑士”们手下好得多。

    说完了，他用那种小猫看到人类打包行李时知道自己会被抛下的眼神看着她。

    “你支支吾吾半天就是想说这个？”尤莉卡不陪他演苦情戏，反问道。

    贝西墨石化般没有表情地盯着她，等待她的判决，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公爵千金的回答是上前一步，粗鲁地扯过他的手臂。下一刻两人脚下传来剧烈的震荡感，那是空间破裂的征兆，他们消失在了原地。

    “少来了。”瞬移的前一秒，尤莉卡不耐烦地说，“打散它一次就有第二次，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黑发少年在空间破裂的旋涡中紧紧抱住她。

    “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吗？”一个细小、虚弱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她本该毫不留情抛弃你，但她没有。继续让她听到你的心声，向她倾诉你有多可怜、多爱她、多卑微……说不定她就会继续被打动，稍微怜悯你一点。”

    这声音无比熟悉，因为那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我不会的。”贝西墨收紧了拥着那具娇柔身体的怀抱，在心中默默地说，“会有人让她第一个领悟何为爱意，但那人不应该是我。因为她所得到的一切都必须是最好的。”

    “即使你愿意为她去死？”

    “为所爱者去死是每个在爱的人的本能，并非什么值得夸耀之事。自尊心令我不敢承认爱她，这自尊对爱而言就是污点和瑕疵。更何况还有了你，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植根的感情是多么阴暗可怕吗？”

    “……你说的那种感情根本不存在。”

    “有的。洁白无瑕、洁净完美、无私的、奉献自己一切而不索求任何回报的爱。我知道。”贝西墨对另一个自己说，“毕竟共同爱着一个人的情敌，有时比迟钝的被爱者更清楚彼此对她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