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我磕到真的了

    “欢迎光临。”

    吴玉泽推门而入的瞬间，响起了一道柔和清亮的男声。

    他寻声望去，只见那男人穿着一件条纹白衬衫和灰色的夹克，看起来很是优雅随和。他原以为这种地方的主人会穿唐装那种衣服，没想到西装也不怎么违和。

    吴玉泽又去看他的脸，他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穿西装在这里不违和了，他有着一张古画般的面孔。眉毛不粗，细而上扬。眼尾也是微微往上挑着，不知道为什么，这突然让吴玉泽联想到狐狸。高挺的鼻子下是一张很薄的嘴唇。这不免让人感觉他为人是否薄情，但他又是一直微笑的，就只会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而且他身上有着一股浓厚的书香气质，与他老板的身份并不相符。

    “您好，宋老板，我们又见面了。”洛春枝走到宋晋面前，抬头定定望着他。

    吴玉泽看这宋老板眨了眨眼睛，才对洛春枝道：“又…？姑娘曾光临过小店吗？”

    洛春栀点了点头，“对，我在您这里买过一架蕉叶琴，还是您亲手所斫，您可有印象？”

    宋晋对她露出歉意，“抱歉，我年纪大了，很多事都是记不大清。若姑娘想换弦或补漆，我自当效劳。”

    年纪大了？吴玉泽又去注意他的外貌，嗯，头发是灰色，但打理得很整齐。脸上是有一些皱纹，但不是很深，吴玉泽完全猜不出他的实际年龄。而且听这语气，太客气了吧！反而给吴玉泽的感觉是，压根没把顾客放在心上，顾客找过来了，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这老板是完全不想赚钱是吧！

    “不，我今天不是问琴的，我是想问您，您认识我们老师，朱媺娖吗？”

    吴玉泽没想到的是，这个老板他竟然承认了！

    宋晋微微颔首，道：“我认识。”

    吴玉泽偷偷瞄着宋晋，宋晋那双含笑的狐狸眼仿佛在说你们最好真的有事。接着洛春栀就一点迂回也没有地直接抛出问题：“宋老板，我偶然间发现了一副明末坤兴公主和宦官所画的《仲夏园景图》，图中落款竟是一个名为宋晋的司礼监太监所写，而您的笔迹竟然与那副落款，可以说是几乎如出一辙。而您竟然也与古人，就是这名宦官同名同姓，您可以解释一下吗？”

    这个“也”字就很要命！这这这不是说明他们也知道了老师的身份了吗！

    救命！吴玉泽眼看宋晋听完这一切，脸上笑容更盛，刚刚的如沐春风现在只剩下地府的阴风。好奇害死猫猫！他就不应该和洛春枝一起胡闹探索。完蛋了，他不会要杀人灭口吧…听说大明东厂整死人的法子还是很多的，更能把人整得半死不活……

    吴玉泽这时候突然拉住洛春栀，只身向前挡住她。他看向对面微笑的宋晋，就像面对死神一样，他用力使劲咽了一下嗓子里的唾液，干笑打着圆场：“这丫头最近历史小说看多了！现实和虚拟都分不清，我回去一定要她好好学习！”

    说完就拉着洛春栀推开店门，飞快朝外头跑去。

    一路上吴玉泽是头也不敢回，使劲拉着洛春栀跑了大概有二十来分钟，才在一个路口气喘吁吁停下。

    洛春栀刚想说什么，被吴玉泽看见了伸手就是捂紧她的嘴，东张西望了半天见不到宋晋人，这才放开她。

    “你刚刚拉我走干嘛！我还没等到宋老板的回答呢，还有我的成绩比你好多了，哪用你提醒好好学习！”洛春栀抱着手臂正不爽瞪他。

    “我再迟一秒我俩就要死了！”吴玉泽急道：“你平时那么灵光的脑袋怎么临到要命时刻就不转了？你想想，被我俩知道他们的秘密，他们会怎么处理我们？朱老师就算了，我们和她还有一层师生关系。那老板可和我们没感情，而且是明朝的大太监啊！百般手段想弄死我们两个学生很容易吧？”

    洛春栀还是不信，“就我接触的宋老板来说，他待人很和善，和他说话也很舒服。我觉得他不至于和我们两个学生过不去。”

    吴玉泽仍是不厌其烦劝道：“你这是被他的表象所蒙骗！他当然不会和我们这种小孩一般见识，可是，我们一旦知道了他的身份，就……”

    “就如何了？”

    这温柔的声音现在就像幽灵一样在吴玉泽背后飘起，顿时，吴玉泽脸上所有表情全部消失。他僵硬地转过身，心里存着一丝侥幸，等看清就是宋晋后，彻底大张着嘴失声尖叫道：“你走路都不出声吗啊啊啊啊啊啊！”

    宋晋依旧从容，他慢悠悠道：“小朋友，朱老师应该教过你，背后说人坏话，是不礼貌的行为吧？”

    吴玉泽涨红了一张脸，吞吞吐吐道：“对，对不起。”

    宋晋一笑而过，“你，还有这位姑娘，去我店里喝杯茶吧。”

    他可以说不去吗？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踏进这个店的！

    吴玉泽又回到这间琴室，他如坐针毡坐在垫了软垫的方椅上，后背挺得笔直，双腿紧紧贴在一起，两只手就放在大腿上，脑袋一直低着，眼睛只盯着自己的手，哪里也不敢看。

    “尝尝木樨茶，香甜口味，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欢不喜欢。”

    宋晋沏了两盏茶，推到他们面前，洛春栀道了声谢，尝一口只觉沁人心脾，接着慢慢有股花蜜的清甜味在唇间蔓延。“是好茶。”

    吴玉泽听了也喝一口，用细如蚊呐的声音吐槽着：“就是桂花香味嘛…我也没喝出来啥啊。”

    这时店员又端上来一盘茶点，里头盛着几碟样式不一的精致点心，宋晋笑微微看着吴玉泽，“若是觉得茶水涩了，还有点心。”

    “嗯，是…是。”吴玉泽只感觉自己被道行高深的千年老狐狸盯住了，他被自己的脑补吓得浑身汗毛直立，他还想见到明天去上学啊。

    “各位已知我名姓，我还不知二位小友姓甚名谁？”

    他们都报上自己的名字之后，却听见宋晋说：“今天是星期一，你们两个不去上学却跑到我这里……？”

    吴玉泽低头惭愧道：“请了病假过来的。”

    等等，他为什么要惭愧啊！这人又不是他的老师！

    只听他叹了一声，“罢了，你们朱老师今天少看两个孩子，她应该会轻松一点。”

    “宋老板，您和朱老师，是什么关系？”

    吴玉泽震惊地瞪她，就这么突然问出来真的好吗？

    宋晋并没有计较洛春栀的直白，他低吟片刻，将问题抛了回去，“你以为呢？”

    洛春栀紧盯着宋晋，“宋老板应该还不知道吧？我们朱老师在学校受欢迎的程度，不仅是男老师追求她，更有学生对她大胆示爱，可是，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成功。是这些人不入她的眼呢，还是说，她已经有了爱人？”

    “那些人在她眼里就是云烟过客，但只有一人，与她纠缠至深，就是你，宋老板！”

    宋晋的表情仍是波澜不惊，不过他很轻地点点头，只是没有表示什么。

    洛春栀见他确认，全身彻底没了力气，彻底靠在椅背上，失神自语道：“我这是磕到真的了……？”

    吴玉泽想，现在是不是要为自己愚蠢的大兄弟江月担心一下他的人生安全，虽然上次闹得很过分，宋老板不至于和一个傻子计较……吧？

    吴玉泽只好起身，他面对宋晋，向他郑重道歉：“我是江月的朋友，他现在为了避嫌，是多一个眼神都不敢看朱老师，更不提道歉了。他心里一直有歉意，就让我转告给您吧，他说都是自己鲁莽、一厢情愿带给朱老师麻烦，他很抱歉……”

    宋晋只说：“媺娖没有讨厌他，他也不用继续自责，认真读书就是对老师最好的回报。”

    这话说的，不就是朱老师压根没把江月当回事吗？江月你小子真是一点戏都没有！

    “宋老板您……您叫我们老师媺娖……”洛春栀一副“我cp好真”的表情。

    宋晋轻笑一声，“不是你说我与她纠缠至深吗？我总不能如你们一样，称她朱老师吧。”

    最后穿越的事谁也没提，他们丢下一堆生涩的祝福，两个都脸红地跑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有趣。我是不是要把那副《园景图》给买回来……”宋晋随口说着，一边关上了店门。

    时间过得很快，尤其是高三，朱媺娖所带的班级考得成绩大都不错，他们一边回忆着高中生活，同时向往全新的世界。

    “喂，吴玉泽，你怎么和我的大学在一个城市啊？”洛春栀对于上了大学，还能见到这个家伙有点意外。

    “嗯……我看着你嘛，免得你这性子又得罪什么人。”吴玉泽扭了头，眼睛却在偷偷瞅她。

    “我比你聪明多了！明明是你蹭我的光，我看着你还差不多！”洛春栀昂着头，一点也不服气。

    “是是是，你看着我。”吴玉泽只好赔笑道。

    另一头。

    “.…..朱老师，对不起。”

    终于毕业了，他终于可以亲自对老师说一句抱歉。那次事后，他明白，没有能力就不该去招惹。身为学生，他的一切话语都没有力量。再看老师的丈夫，自己惹出的事，倒被情敌气定神闲给解决。这真叫他抬不起头。

    可是，老师的身影早已深深刻进他的心海，再难忘记，他只能揣着这一份痴恋，去向远方。

    “都过去了，你也不用一直介怀。对了，听说你准备出国？”朱媺娖笑了下，问他。

    “是…那所大学，我一直很向往。”当然是假话，他只是想走一遍她走过的路，见一见曾经她眼中的风景。

    朱媺娖大约明白他为什么选择那所大学，只说道：“那就去吧，食堂的牧羊人派，味道不错。”

    江月就像得了什么鼓励一样，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是，我一定会尝尝看。”

    计划如预期一般，朱媺娖辞职了。

    现在她看着楼顶上自己和宋晋栽植的花草，颇有些不舍，“先生请的人，可以照顾好它们吗？”

    宋晋对她笑道：“他们会定期发给我们照片的，还不放心吗？”

    朱媺娖拉着他的手，注视着他的双眼，“有您在，我一切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