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道玄
道玄的一生 青云山通天峰玉清殿后院，四周安静，鸟鸣虽密，在这飘渺山峰中却只愈显清幽，阳光从东边懒懒地照过来，晃眼望去，照在草叶无数露珠之上，熠熠生辉。 院中，一个少年正在练剑，剑气激荡，招招利落，身型清润俊朗，出尘飘逸，湛黑透澈的双眸泛着宝石般的光辉，与剑芒交相辉映。 此等年纪原本该有意气飞扬的笑容，但少年的眼神却平定温和宛如深海。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渐渐向正中移去，光明愈亮，少年身旁芳草碧绿如织，有点点黄花怒放着，随山风轻轻摇摆，天空明净如镜，湛蓝似海，远处有山峰秀丽峭拔，花木满山。 就在此时，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一个略显焦急的声音传来：“师兄，你在吧，快出来帮帮我，有个师弟受伤了。” 练剑的少年——道玄没有犹豫，立马收剑向院门走去，就见自家师弟万剑一怀中正抱着一个比他们小几岁的清俊少年，那少年的嘴角布满血迹，昏迷之中面露痛苦却带着一丝深沉的倔强，望着这少年，道玄心中不知怎得泛起一丝心疼，他对着万剑一问道：“师弟，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师兄，他需要调养休息，你先和我把他带回我房中吧，路上慢慢跟你说……” 原来，今日师弟万剑一觉得烦闷无聊，便出去透透气，御剑路过龙首峰时，这少年正在练功，似是陷入了绝地，内息紊乱，经脉堵塞，差点走火入魔，幸好万剑一及时出手相救，才不至于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道玄看着万剑一有些小心地把那少年放到了榻上，细心照料，心中暗想，师弟虽然对谁都真心相待，温和坦然，但对这少年好似有些微妙地……不同…… 道玄沉思着，眼角却望见那少年的手指动了动，顿时定神细看，对着万剑一道：“师弟，他要醒了。”话音才刚落，便见那少年睫毛微动，睁开了双目。 双眸明亮、深沉，像是一池柔静、清澈的湖水，少年望见了榻边白衣的万剑一，眸中开始泛起涟漪，露出了感激之色，从榻上起身作揖道：“苍松多谢这位师兄救命之恩！” 万剑一哈哈一笑道：“不必言谢，不过举手之劳，原来你叫苍松，我叫万剑一，这是我师兄道玄。” 道玄一直看着苍松，这双眼睛……实在是……太美，只是，为何望着自己的目光带着一丝防备与疏离，道玄的心中有一丝失落划过。 日出日落，风去云留，不知觉间，数日已过。道玄望着院中并肩而立交谈甚欢的两个少年，一白一青，却是如此和谐，青衣少年露出清澈纯真的笑容，让他的心隐隐有些发痛，为何，你唯独在万师弟面前才有如此真实的表情，而在我的面前，由开始的疏离防备到现在的恭敬疏远，我道玄跟万剑一一样，也是你的师兄啊，难道就因为他救了你的命吗，如果救你的人是我呢……你对我的态度会否有所不同……可惜……没有如果啊…… 道玄倚在窗前，任风撩起他淡薄的衣角，无边的夜色将他落寂的眼神打上了阴影，少年欣长的背影显得异样孤独…… 时光飞逝，白驹过隙，昔日少年都已成青年，这些年来，万剑一时不时的常去龙首峰指点苍松修为，而苍松却极少来通天峰找万剑一，应是不想打扰麻烦万剑一吧，因此，道玄也极少能见到苍松，不过有段时日，万剑一被师父天成子派去下山办事，因此托道玄教授苍松，那段时日的相处，道玄终于从苍松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淡淡的敬佩，望着他的眼神也带了些真心实意，道玄的心中很是欣喜，只是，从万剑一回来后，那日子便不曾再有了，道玄也因此发觉，自己在意苍松的程度，已然超过了自己的师弟万剑一。 道玄心中惊惶，却是不敢细想。 再然后，却是没有时间去想了，青云门被魔教攻入，战况惨烈，最终师父天成子发动诛仙剑阵，才使魔教众人仓皇退败，但师父却重伤昏迷需要闭关好好休养，青云门这个重担因此落到了他道玄身上，他在人前沉稳温和，可在无人之时却时常觉得迷茫失措，焦虑颇深，为何这茫茫众生，身边有那么多人，他却觉得，只剩下自己一人了呢…… 他担忧着闭关的师父天成子，担忧着青云门的未来，也担忧着独闯蛮荒的万剑一，更担忧思念的，却是那一抹跟着万剑一的青影，对于苍松的感情，他的心底隐隐有个答案，却不敢过深的探究……他不敢承认……他心中那突来恐慌……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道玄终于等来了消息，去蛮荒的五人回来了，虽然重创了魔教，但五人却也都身受重伤，师弟万剑一失了左臂，全身多处都有损伤，却依旧潇洒不羁，他听说苍松为毁蛮荒圣殿修罗塔，不惜重创自己胸口，失血过多，若不是万剑一拼死相救，怕是早已丧命的时候，道玄的眼神复杂深邃难明，身侧的手狠狠地颤抖着……万剑一…… 道玄拼命克制着想要去探望苍松的念头……他确实也成功了…… 道玄见到苍松，是在玉清殿中，苍松是来探望万剑一的，他偷偷地观察着苍松，却见苍松的眼神一直都在万剑一的身上，因此，他不由出声，苍松看向了他，目光虽然依旧恭敬，但眼底却是冷漠不带着一丝感情的……道玄的心沉了下去……为何…… 七脉会武，道玄发觉苍松的修为增进的如此之快，不由惊叹，但苍松对战之时却故意输给了自己，自己竟然伤了他，望着他吐血昏迷从半空跌落，道玄的心也似刀割般的疼，刚想飞身去接住苍松的身体，却被赶来的万剑一抢先一步，望着万剑一抱着苍松远去的身影，道玄眼神一黯，心中划过一丝阴霾…… 龙首峰山崖处，道玄望着苍松似要乘风而去的身影，心中有些恐慌，因此走进苍松，却见苍松回头看他，面无表情淡淡道：“道玄师兄有何事亲自来这儿？” 道玄心中失落，面上却微笑着道：“苍松师弟，这事挺重要的，当然要我亲自来问，你可知昨夜祖师祠堂有一蒙面黑衣人出现。”话落，就见苍松面不改色，只淡淡道：“哦？昨夜我早已安睡，祖师祠堂出现何人我又如何能知。” 道玄也知他不会承认，只温和一笑，道：“是吗？苍松师弟，不说这事，就说昨日上午比试，你为何不尽全力，却要故意输给我呢。”谁知苍松冷哼一声，对他道：“道玄师兄，我就是故意输给你，那又如何，你那时不是也没有点破吗？让你得了这第一，不好吗？” 道玄一听此言，笑容顿失，心中怒意上涌，气极道：“苍松师弟，你这是何意，你是看不起我道玄吗？”却见苍松又是冷冷一笑，道：“道玄师兄，你想多了，我可并没有看不起你，我只是不想赢你而已，更何况你不是很在意这输赢这身份地位吗？你放心，我可不会跟你争，万师兄更加不会，这青云掌门之位，迟早是你的。” “苍松，你放肆！你竟敢……”道玄心中似有一团火，怒不可遏，原来我道玄在你的心中竟是如此不堪，七星剑已然祭起，正要出手，却见苍松立于原地，黝黑的双眸尽是沉静，只是冷冷地望着他，他终是败在这种目光之下，颓然收剑，望着苍松道：“为何，为何你总是用这种目光看着我，你虽然目光在我身上，但你的眼底却毫无感情，你除了在万剑一面前……为何你看不到我，对我总是客气又疏远，我对你不好吗，我也是你的师兄啊，为何……” 在听到万剑一三字时，道玄看到苍松原本深邃黝黑沉静的眸中似有一丝波动，他看着自己淡淡道：“万师兄不一样，没有他，就没有苍松。” 道玄的心一直往下坠，原来如此，其实他不是不想赢我，故意输给我，只是把要与万剑一挥剑相向的可能性断绝了……都是为了他……他……对你……就如此重要吗……你连在众人面前向他挥剑都不愿…… 道玄最近发现，在祖师祠堂闭关的师父天成子好似有些异常，不知为何，他却谁都没有说，连对万剑一也不曾提起，只是，好几次遇到苍松夜探祖师祠堂，尽管苍松并不承认，但他却知道那是苍松，那苍松到底知道些什么，要做什么…… 道玄心中焦急烦忧，总担心会出事，果然，峰中一弟子怀谷失踪了，却被苍松在后山发现了尸首，是谁杀了怀谷，他的心中隐隐有个猜想，却又不敢肯定相信…… 玉清殿中，道玄看着苍松望着万剑一与水月，眸色沉痛，不由心中惊骇，脑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难道苍松对万师弟……不……不……道玄心中慌乱不已，也不敢置信，却见苍松似呆不住离开了大殿，不由追了上去，拦到了苍松，把他带到了玉清殿有栏杆的崖边。 道玄神色复杂的望着苍松，犹豫片刻，最终出口的却是：“苍松师弟，你夜探祖师祠堂，到底想要干什么，或者说，你知道些什么？”他听得苍松冷笑出声：“呵，道玄师兄，你尽管放心，我想要做的事情，对你绝无坏处，至于，我知道些什么，这就不劳烦道玄师兄费心了，我知道的，也不会说出来。” 道玄心中黯然，却勾起笑容，道：“若是万师弟问你呢，你也不说吗，你就不怕我把这些都告诉他。” 见苍松听见万剑一三字，眸底闪过沉痛，片刻，嗤笑出声道：“你告诉了万师兄，那又如何，我苍松无畏于天地，也无畏于己心。” 道玄心中微震，却似笑非笑道：“是吗？苍松师弟，若我没猜错，你怕是对万师弟有着不可告人的感情吧。”就见苍松瞳孔顿缩，双眸盯着他冷冷道：“道玄，你……”但只片刻，眼底神色已是一片沉寂，只迎着风，笑得惨烈，对着他一字一字道：“你猜得没错，我…爱…万…师…兄。” 道玄面露震惊，他居然如此坦然地就承认了，也是，他的性子，果然无畏于天地，也无畏于己心，那我呢，我做不到无畏于己心，我对他的感情……我一直都在逃避，不敢承认不敢面对，今后…… 道玄刚下定决心，抬眼却看到苍松深邃沉静的双眸冷冷地望着他道：“道玄师兄现下知道了我对万师兄的心思，说罢，你要如何？” 道玄心中钝痛，眼底几分怒意几分伤痛，颓然道：“苍松，你……我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吗？若我猜得没错，你想做的事，怕是与万师弟有关吧，但你爱他，为他做这么多，他并不知道，他还跟水月……” “住口。”道玄见苍松深邃的眼眸越发沉寂，良久，眸中有深情闪现，道：“没错，我是爱万师兄，我为他做的一切，心甘情愿，但这不容于世的感情，我并不奢求什么，只愿他此生潇洒自如，平安幸福，那便足够了，而至于他知不知道，并不重要。” “你……”注视着苍松此刻深情的眼眸，道玄愣在了原地，只觉心如刀割，这个眼神，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原来，我的心可以这么痛，呵，道玄，你已经爱他到这种地步了吗？ 而苍松接下来的话，使得道玄本就沉痛的心更加痛得麻木，只听他沉声冷冷道：“道玄，你若敢阻止我想做的事，或者你伤害了万师兄一丝一毫，那我便会加倍从你身上讨回来，我会杀了你，但不会恨你。”说罢，苍松便走了。 道玄望着苍松远去的背影，眼底有深深的痛苦，他心中惨笑道：“不会恨我吗，连恨都没有吗？我刚决定坦然面对自己对你的感情，可你……苍松……你……对我……何其残忍！” 时如流水。 道玄渐渐发现，师弟万剑一不再去龙首峰找苍松，苍松也许久没有出现在万剑一的面前，难道那天自己与苍松的谈话被师弟听到了……对于万剑一，道玄的心中复杂之极，他既疼惜爱护他，却因着苍松，又有些恨他，恨苍松为他做了这么多，万剑一却伤得苍松如此之深。还有，最近几日，道玄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果然出了大事，今日如往常一样与万师弟去祖师祠堂向师父问安，却见苍松与全身漆黑已然入魔的师父正在打斗，道玄见师父入魔模样，又见苍松为救万剑一与他中了师父一掌，而自己丢失之物又在师父身上，以往种种猜测皆一一正实，心中悲愤异常，反应过来之时，却见苍松已将自己与万剑一包裹在了结界之内，任他们如何都冲不破出不去，道玄看着苍松望着万剑一那决绝一眼，随即毫无畏惧的迎上了自己已经入魔只知杀戮的师父，心如刀割，心中明了……原来……这就是你想做的事情…… 道玄落地，望向不远处万剑一怀中满身鲜血的苍松，怔住了，又望着面前失去生机的师父，蓦然跪地，师父……弟子不孝…… 道玄只双目无神地跪着，也不管突然出现的水月、苏茹、田不易三人，听着苍松最后与万剑一的对话，看着苍松失去知觉，心中顿悟，原来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万剑一，如果你不杀师父，那么我与万剑一必定有一人会杀了师父，而无论是谁杀了师父，这后果……其实，大可以嫁祸给我，可你却没有，难道你是……不想活了吗……道玄惨然一笑，对着万剑一道：“哈哈哈……万剑一，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他现在死了，你满意了吗？” 哪知万剑一十分平静地道：“师兄，他没死，我一定会救他的。” 道玄闻言，也不多说什么，只在心中嗤笑…… 接下来，果然如自己所想，长老们要杀了苍松，道玄想出口担下这罪名，喉咙却似被堵住，无法出声，听得万剑一出声求情，长老们去了祖师祠堂内商议，道玄望着万剑一抱着苍松的身影，神色深邃复杂…… 最终的结果是苍松被青云除名驱逐了，道玄的眼中有泪意似要涌出…… 苍松……真的如你所言，万剑一对自己任掌门没有意见，自己真的成了这青云的掌门，可又有谁问过自己……他想不想做这青云掌门……他有得选择吗……这个责任……也必须由他来担起…… 道玄自此忙于门中事务，人前依旧沉稳温和却又不失威严之气，而每每夜晚独自一人时，心中痛苦蔓延，不知苍松如何了，很想去见他，却又不敢见…… 后来，万剑一下山探访寻救之法，这一个月中，他偷偷地去看望过苍松一次，那人仿若睡着一般安详宁静，苍松，你快醒来吧……万剑一为救你……一夜白头……如今又为你四处奔波……你要是知道了……定会替他心疼吧……我看着他如今那副模样……却有些……呵呵…… 道玄自嘲的笑笑，那之后，万剑一不久就回来了，像是寻得了方法…… 再后来，万剑一成了龙首峰的首座，他们两兄弟，却也同心协力，将青云门推上了更高的位置……只是，百年过去，在松亭崖底那人，却还是未醒…… 道玄，百年来……也从未去看望过…… 因此，当那一日万剑一欣喜的告诉他苍松醒了的时候，道玄仿若在梦中……却还是依旧，不敢去见那人…… 当从自己首徒萧逸才口中听得那人消息后，方才敢相信……那人真的醒了……几日辗转反侧，终是忍不住去见那人，不料却看到那人与万剑一正唇齿交缠，心中剧痛不甘，便决定要与那人说清楚…… 龙清殿内，道玄看着那人与万剑一并肩进来，原本柔和的面容在看到他的时候顿时变得冷漠，心中不由黯然，苍松，百年了……你对我……还是如此…… 道玄看着万剑一安抚似得握了握苍松的手，说了些什么后就走进了后堂，苍松温和的目送着万剑一的身影消失后，才睁着冰冷的目光望向他，淡淡道：“你，有何事。” 道玄不为所动，目光却落在了苍松微微红肿双唇之上，瞳孔微缩，认真道：“无事，百年了，你终于醒了，我只想见见你。” 却听得苍松冷笑一声，道：“道玄，不必假意如此，别以为我刚才没看到你看着万师兄的那个眼神，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敢伤万师兄一丝一毫，我定杀了你。” 道玄心中凄然，狂笑出声，拉住苍松道：“苍松，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还是如此残忍，不错，我是曾几次都想杀了万剑一，因为你为了他，受了多少次伤，为了他不担弑师这个罪名，亲手杀了我师父而被青云除名驱逐，你为了他，险些丧命百年未醒，只要想到这些，我都恨不得杀了他，他凭什么让你为他做了这么多，凭什么？” 他看着苍松眸中露出的震惊之色，有些不可置信对自己道：“你对我……” 道玄松开了手，恢复了平静，颓然道：“苍松，你就那么不信我吗，万剑一，他是我的师弟，我因为你再恨他，也不会去杀他，我只是有些不甘心，如果当初，你先遇到的人是我，结局会不会不同。” 道玄见苍松颇为复杂的看了自己一眼，缓缓道：“没有如果，我爱上了万师兄，不管先后，爱上了便爱上了，你……”话还未说完，道玄却已打断了。 他神色黯然地道：“不必再说了，我懂了。”说完，便向殿外走去，却听得身后传来苍松真心实意的声音，道：“道玄师兄，你……保重……” 道玄的身形一顿，爱了便爱了，这段感情，或许自己该试着去忘记，他没有回头，只低沉着声音道：“我会的。”走出了殿内。 两年后，玉清殿内，道玄望着在他面前并肩而立，一白一青的身影，露出了温和的笑意，道：“你们真的决定要走？”见两人坚定的点头，便也释然一笑道：“这样也好，你们去吧！” 万剑一与苍松对望一眼，万剑一率先道：“师兄，若青云有事，尽管联络我们，我们自始至终都是青云弟子，也会时常回来看望师兄的！”道玄见此，微微点头笑道：“为兄知道！你们放心走吧！” 万剑一拉着苍松的手，转身离去，却见苍松回头对着道玄露出了真挚的笑意，道：“道玄师兄，以往……对不起，还有……谢谢你！”苍松说罢，拉了万剑一走出了大殿。 身后，道玄愣了片刻，随即望着两人相偕离去的身影，释然一笑。 道玄余生，不涉风月，只为这青云，为这苍生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