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放暑假了,学生们该回家的回家,该实习的实习,学校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就连一向热闹的篮球场都变得寂寥起来。

    出于工作需要,德拉科不时要来学校查阅资料或指导研究生,他自己也有几个课题还需要在实验室进行,日常生活并不比上课时清闲放松。

    只是他的生活却比以前多了许多乐趣。

    德拉科不知道哈利是怎么和家里交代的,总之,他在征求了家人同意之后就不时来德拉科这里小住。

    德拉科从前从未与人同居过,在同意之前,其实他是不看好这件事的。

    这和之前他周末时在德拉科这里住一两天还不太一样,而是真的和德拉科住在了一起。可很多时候,两个人一旦真的住在一起,就意味着进入了彼此最隐私的空间,生活习惯上的差异有时甚至会比三观上的冲突更致命,因为三观上的冲突可以通过暂时回避或者交谈来解决,而生活习惯的冲突却是防无可防的,它遍布在日常生活的言行举止中,在不经意的某个瞬间就可能表露出来,即使一时的隐忍可能会换来短暂的相安无事,但却最怕积少成多,嬗变为对彼此的怨气。

    坦白说,虽然德拉科自诩自己成熟稳重,但也并非没有发生过不能理解彼此生活习惯的时候。

    德拉科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在他这里都不该亲自去做,也从不在意浪费东西,许多时候没吃完的食材他不会放到下一顿再处理一下吃掉,而是直接整盒丢弃,可自幼被莉莉教导勤俭节约的哈利却很不能理解,他不能理解,只不过是放了一晚上有些发蔫的青菜,明明只要丢到汤里就不影响口感了,德拉科为什么要丢掉。

    德拉科也从不亲自打扫卫生和洗衣服,顶多肯纡尊降贵的洗一下贴身穿的衣服,剩下的工作都丢给家政公司,哈利劝他一起打扫家务,德拉科扫了一眼地板,却淡淡说道,“我们就算打扫得再干净,也不可能有家政公司打扫得干净。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比较好。”

    即使因为母亲从小教育的缘故,哈利是个非常难得的会照顾人的男孩,他有时也有些受不了德拉科的娇生惯养和挑剔,有时他会难免想说几句,但到底没有说什么,他想了一段时间,才想明白德拉科其实也没有做错什么,因为从来就没体验过普通人生活的德拉科会把这些当成理所当然,即使他已经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但这不代表他会改变生活习惯这种根深蒂固的东西。

    而哈利,他出身在一个普通的中产阶级家庭里,虽然不缺钱,但父母从不会让哈利过得过分养尊处优,从小就跟着母亲做家务、在超市买打折商品,学着精打细算不浪费东西的哈利从来没有随意浪费过东西,更没有想过直接用钱解决家庭卫生这种事。

    德拉科不是没有看出来哈利有时的欲言又止,每当这时,他理智和冰冷的一面就会再次占据上风,不断提醒自己,他们没有一个可预见的未来,所以问题提早暴露也不过是让这段关系进一步展露它能持续多久。

    但他等了一段时间,原本以为哈利会进一步看清他们之间关系的不牢靠,却没想到等来的是哈利不再对德拉科的生活习惯有看法,而是开始转变自己的表达方式。

    他开始减少买菜的数量,记下德拉科不喜欢吃什么喜欢吃什么,以确定购买的数量。

    他开始不再说今天是做家务的时候了,而是温和的提议德拉科,他已经伏案写作太久,不如和他一起出去洗菜做饭活动一下。

    他告诉德拉科,不新鲜的水果可以熬制成果酱,虽然这些东西可以扔掉,但夏天扔在垃圾桶里也会招虫子,钟点工也不可能天天及时处理。

    聪明如德拉科怎么可能没发现哈利的转变,他很吃惊——出乎意料的吃惊,这个男孩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他固有的常识和见识,拿成年人精明算计利益往来的那一套来预测他的行为似乎总是会失效的。

    哈利在成长,是的,rou眼可见的成长。

    他开始褪去属于少年时代的青涩单纯,孩子的天真,非黑即白的思维方式与不切实际的幻象。

    他开始关注社会现实,他主动从象牙塔里走出来,亲自走进这个真实的世界,他见到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即使他的一些想法依旧还带着明显的学生思维,但他依旧在不断的进步和成长。

    活了这么多年,德拉科见过的人很多,他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可他竟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哈利了。

    他二十八年来所有的人生经验与社会阅历,好像都突然在哈利这里失了效,他本以为男孩浅得他一眼就能看透,诚然,也的确如此,从第一眼看到哈利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他猜不到男孩的成长速度,猜不到男孩拥有一颗如此强大而温柔的心。

    哈利·波特拥有一颗有能力爱别人的心,这听起来似乎很简单,但事实上,这样的人才是最少见的,甚至能称得上是罕见,因为绝大多数人即使阅历丰富,为人处世成熟,也未必有一颗如此温柔而坚韧的心。

    他的包容、温和与宽厚,竟让德拉科徒然生出一种......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期待。

    他开始喜欢上这样的生活了,夏日的阳光照进室内,他坐在客厅里噼里啪啦写着论文,手边不知何时被人贴心放上一杯加了冰块的咖啡,他在休息时分从电脑后抬起头来,看到坐在他旁边的哈利,正捧着一本法学著作专心致志阅读,不时做着笔记和摘录。他唇角轻扬,片刻之后,男孩的手边也多了一罐沁着凉气的可乐。

    他们会接吻——在学习与工作疲乏之后,唇齿间交融着咖啡的苦涩与可乐的清甜,即使碳酸气泡在舌尖炸开的曼妙之感也无法比拟唇舌缠绵的快乐,空调开到最大也吹不散体温的高热,热津津的汗水流淌下来,在衣衫下,在鼻尖和脖颈处,刚摸过冰镇饮料的指尖还残存着凉意,抚摸过脸颊,留下一片颤抖的余韵。

    在德拉科耳边,夏日的奏调变成了一曲狂乱激扬的摇滚乐,他是琴弦,被男孩年轻的手温柔而急切的拨弄,发出时而高亢时而错乱的乐声,聒噪的夏蝉与风吹过的哗啦啦树叶声和弦,吐息、低语和破碎的气声伴奏,玻璃杯里冰块叮当窸窣的撞击声成了尾韵,交织着响彻整个白日烈阳的午后。

    情到浓时,男孩会低下头,用鼻尖摩挲着他的鼻尖,一双绿眼睛柔情的看着德拉科,有许多未尽之言在他眸中,在他嘴边,在他眼角眉梢,他沙哑着声音,低沉开口,“德拉科......”

    德拉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的情意都快要从他的眼中满溢出来了,他被薄冰覆盖包裹的心有过片刻的慌乱和动摇,就好像男孩是一团火,一束光,在那冷冰冰的冰壳上融化出一条细缝,将无尽的柔情蜜意倾撒进来。

    他微微敛下了眸,对着自己的心冷静又抽离的审视了片刻,复又抬起,用一个风流轻佻的笑堵住了哈利的未尽之语,他抬手松松圈住哈利的脖颈,奖赏似的轻咬他的耳垂,“Good boy.”

    于是那些话就无声消散在了夏日喧嚣里,消散在了无边的午后烈阳里。

    暑日偷欢似乎就是来得更肆意放纵,白床单被揉皱打湿,带汗的薄衣服随意丢在椅子和地板上,明晃晃的日头总给人一种时间停滞此处的错觉,即使这明明是万物的生长与落败都加速的时节,没来得及放进冰箱的水果迅速腐烂,夏蝉在放声高歌时死去,蜉蝣朝生暮死,插在瓶子里的向日葵会很快枯萎。

    盛夏啊......

    暑假结束前,德拉科带着哈利去买了一套西装。

    一个绅士至少要拥有一套西装,一把丝绸黑伞和一块手表。这是德拉科的座右铭,即使他并非那种古板保守的老派绅士,但他也依旧坚持着一些老派作风。

    其实男孩的第一套西装一般都是由父亲长辈购置的,但哈利的父亲似乎还没来得及给哈利置办,一时就被德拉科抢了先,不过这也没什么,因为德拉科本就能算得上哈利的长辈。

    德拉科没有带哈利去品牌店,而是在伦敦萨维尔街的一家私人裁缝铺为哈利量身定制了一套。

    “分辨一家西装店是否专业,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这家店展示柜里的西装上衣是否把最下面的扣子扣上。”德拉科带着哈利闲庭信步走在伦敦最有名的裁缝街上,温声说道,“记住,男孩,除了只有一颗扣子的西服,所有的西装,无论何时都不能扣上最下面的扣子。”

    “我以前从未注意过这一点,有什么实际意义么?”哈利好奇问道。

    “这项传统的开创者是爱德华七世,因为我们的这位国王很胖,系不上最下面的那颗扣子,所以当时的人为了表尊敬就纷纷效仿,对现代人来说,它已经没有实际上的意义了。但事实上,没有意义,就是它最大的意义。”德拉科一笑,“这是一种社交暗号,哈利,而大部分的社交暗号,其实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它们的存在只是为了表现一个人是否了解成年人的社交规则,了解衣着礼仪,如果你了解并照做,才能表示你真正融入了成年人的游戏规则。”

    哈利眉头一皱,下意识就想反驳,可他还没开口,就被德拉科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我也不见得多喜欢这些东西。”

    “boy,当你无力改变规则的时候,你唯一的选择确实只有适应它。”德拉科的灰眸深邃看向哈利,“但适应并不意味着真正认同,也许它只是一种迂回的前进方式和在力量弱小时的韬光养晦,不是么?我相信以你的聪明,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看着哈利沉思片刻,抬眸看向自己时眸中的感激,德拉科脸上也不免闪过温柔,他心下不免感叹,真好啊,少年总是最固执的,却也是最容易改变的,比起已经被俗世打磨得坚硬冰冷的成年人,少年人柔软而赤诚,开明而宽容,他们不是如稚童一样的白纸,却依旧有着无限的可能。

    趁着他们之间的时间还足够,他想教给他多一点东西,再多一点,让这个男孩能在真正踏入社会之前做足充分的准备,不要栽太多的跟头。

    这是他心中,能给男孩的,最特别的礼物。

    这样想着,在男孩被店里各式各样的西服看花了眼,茫然看向自己求助时的德拉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看着他的cola boy望向他时纯然的儒慕与信任,唇边绽开一个柔软的笑意,他纤长的指尖从衣架上一件件做工考究的西装上抚过,最后选定一件,拿起来放在哈利身上比划,“试试平驳领吧,平驳领是不会出错的经典款,内衬也更好搭配一些。”

    “西装一定要穿量身定制的,才能挺括服帖,否则再好看的西装穿上身也会显得难看。”做西装的摩金女士用皮尺将哈利量来量去,还不时絮絮叨叨着。

    “年轻人身材真好,天生的衣服架子,长得也漂亮极了,你是马尔福先生的侄子吧?和他一样气质出众。”

    哈利闻言,尴尬笑笑,“不,您误会了,他不是我的亲戚,他是,嗯......”哈利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一直坐在身后沙发上的德拉科倒是忍俊不禁,他往沙发上一靠,戏谑又顽劣得睨了一眼哈利,似乎是打定主意让哈利一个人尴尬。

    哈利注意到他的眼神,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突然就有些小小的愠恼了,这人也真是恶劣,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他丢脸,这样想着,男孩心下一转,绿眸里闪过一丝狡黠,故作不好意思压低声音道,“他是我的suger daddy。”

    可怜的摩金女士,惊得差点没拿稳手中的皮尺,但毕竟是接待过不知道达官显贵的老裁缝,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到底没失态,她干笑两声,“哦,嗯,原来如此......”

    没有听到哈利低声说了什么的德拉科挑了挑眉,他从摩金女士的失态与看过来的微妙眼神中不难猜到哈利一定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过他到底没说什么,只是一笑,在为哈利挑选好领带和牛津鞋后,顶着摩金女士一言难尽的目光带哈利走出了裁缝店。

    来到地下停车场上车之后,德拉科将手中的配饰袋塞给哈利,就在哈利结果来时,他的胳膊却突然被德拉科拉住,他轻轻将哈利拉过来,自己也从驾驶座上侧过身,脸贴得离哈利很近,他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哈利脖颈处,脸上依旧是平日里轻佻的笑意,却比平日里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朦胧暧昧,“你刚刚对摩金夫人说什么了。”

    哈利也不甘示弱,一只手绕过德拉科的肩,指尖轻轻扣在他的颈窝处,一双会骗人的绿眼睛却无辜又天真的看着德拉科,“我说什么了么?”

    德拉科瞥了他一眼,眼尾上挑,带钩子似的,“你是想在我这儿讨点甜头才肯开口?我竟不知那个天真单纯的cola boy什么时候也跟人学坏了。

    跟谁学坏了,还不是跟你学的?哈利内心腹诽道。

    “德拉科,你这么想可真冤枉我了,我可没这么想。”哈利眨眨眼说道,“我只不过是和摩金夫人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而已。”

    德拉科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他倒要听听,他的小男孩说了什么惊人之语。

    “我告诉她,你是我的suger daddy。你看,我现在吃你的,住你的,还穿你的,说是你包养我也没说错了吧?”

    德拉科怔了片刻,随即噗嗤一笑,笑声清脆开朗,“那你这买卖可亏大了,我可没见过有哪个suger daddy只送给小情人这么一套西服,还让人给自己买菜做饭打扫卫生的。”

    哈利一时竟被他这一笑晃得有些回不过神,他不知道原来德拉科也能笑得这样开怀明丽,好像那张精致清冷的脸都一下子变得生动耀目起来。

    德拉科是优雅得体的,从他见到德拉科开始,他就从未见过德拉科失态狼狈的模样。他也是风流且傲慢的,他多情而薄情,他看待谁都一副淡淡的高高在上姿态,即使这份傲慢被很好的掩饰在绅士的修养与谈吐之下。同样的,他也温柔沉稳,他对哈利总是很好,不论德拉科是把自己看作情人还是男友,他都做得堪称完美。

    可不论是怎么样的他,他都是克己矜持的,他活的不快乐,也不自在,哈利想,不然他不会把自己的住处装修成那样冰冷的样子。他似乎一直将自己约束在无形的牢笼里,看似游戏人间,却不是真的潇洒。

    哈利知道真正潇洒的人是什么样的,像父亲,像小天狼星,他们眼神明亮行事洒脱,即使人到中年也依旧有着旺盛的活力与对生活的热爱,可德拉科明明还那么年轻,却让哈利感受不到他身上属于青年的蓬勃生命力。

    他呆愣的看着德拉科,神情迷茫的,沉醉的,怜惜的,温柔的轻声开口,“德拉科,你这样开心的时候,很好看。以后,你能多这样开怀大笑么?”

    德拉科没有直接回答,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平息,看向男孩的眼神却变得有几分深邃复杂。

    “我希望你能开心,德拉科。”哈利收紧了放在德拉科肩上的手,将他拉近自己,真诚而温柔说道,“当然,如果你要是不介意,我也可以经常逗你开心啦,怎么样?”

    德拉科的眼底浮现出微微动容之色,他张了张嘴,却只扯出一个半笑不笑的表情,“我一直都很开心。”

    哈利嗫嚅了一下,换做是从前的哈利波特,恐怕会直楞楞用一句“你在撒谎”打回去,可那毕竟是从前的哈利波特,不是现在的他,他绽开一个干净的笑,轻轻摇着德拉科,“我知道呀,德拉科,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你更开心一些。”

    “好不好嘛,好不好。”男孩的声音里带上了撒娇的味道,小狗似的看着他。

    从来都能言善辩口齿伶俐的马尔福教授,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如此说不出话的时候,他的喉结艰难滚动了两下,抬眸看向哈利,看向一个十八岁的男孩,看向他的cola boy。

    他知道他的内心在叫嚣着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么?他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的身体似乎比他的情绪更快一步,他拉住男孩的衣领,将本就贴近的唇又覆在一起。他喟叹一声,含糊不清道

    “闭嘴,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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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喜欢纯情善良的小男孩把风流倜傥的大人破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