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生于一
金乌升空，五座神山被依次照亮。 第一座与陪伴金乌的扶桑花最近，位于东方，名叫晏青。 第二三座几乎同时亮起的，则是南北两处山峰，北曰洛朴峰，南称炎陵。 最后是中土的昆仑虚，与西边的琅金苑。 虽说是山，但五座神峰早已脱离人境，非异能术士不得登见，其上依五行之气分布，各有差别，各有相应气脉之灵与景，灵体即世间所称之仙人，他们应气而生，可御阴阳浑浊，调节凡生气象，一众仙灵共事之主，为各主峰上的五方帝君。 三生于二，二生于一，一者，反归于自然。 天灵如是，凡生如是，阴冥诸物，亦复如是。 只是在金光照不到的地方，除了三界最下的鬼道阴冥界，还有一条跨界长河。 此河有始无终，从北玄洛朴峰脚下，一直往西弯转至南，停于东方晏青之南三千里处，半环昆虚，黑雾缭绕，不分昼夜，如一枚暗玦嵌入五山腰腹，体势不让江海，更有死寂之气，从水中猩红花喙汩汩渗出。 此河以邪源闻名于世，人称“冥水”，曾经的冥魔宗主冥姬、御水九兽、花婴双子之一的冥玄姬等，皆因仗恃此水，祸世良多，五方三界生灵无不翘首盼望根除此水！ 天灵与其斗争之久，亦已从数千年前，延续到了今日。 经过两次正面大战，冥水封印之后，如今，各方又都将希望寄托在了一处—— 北玄，莲洲净水。 皆因邪源凶煞太甚，天水稀薄竟不足以相抗，北玄特立莲洲一境，结合极乐天的须弥山海，催发纯源，引得一汪无上清流，称作“净水”，与外道西天杨柳净瓶中的略有分别，却是毋庸置疑的对付冥水的最佳利器！ 如此不世之功，领旨驾驭净水之人，却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孩儿。 众说纷纭的故事里，从不曾出现她的名字，浑似一扇屏风后的林园，光阴半掩，只在间隙处流露几分烟寂的旖旎，风光、风雨，不关尘庭。 肩上千钧重，心头无事轻。 今年刚满百岁的仙灵女孩儿莲仪卿，自然还不大在意这些，她很高兴——天界 鬼、人、地、真、天仙五道境地，她小小年纪，已经达到了别人五百岁才能触及皮毛的“地仙境”，如此“聪慧过人”、“根骨清奇”，一下便冲淡了她长久以来足不许出洲的难捱寂寞，面对石伯、昭夫人千篇一律的授学，也都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再不糊弄了。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仪卿说说，这是何意？” 说话的女子一袭淡青色衣裙，声音柔和，举止娴雅，如梨花倾风，正是莲仪卿的授道女师，莲昭。 小姑娘怡然自得，不急不缓道：“人生于世，不论天凡妖鬼，皆有所为，若心有偏私，逆物之性而为，便有失于道，不得自然之真，不如无为。无为之为，非怠惰任其相伤，而应顺情而为，情理之中，推己及人，人虽不觉强推之力，却如有助力，事半功倍，二者皆能得益。助人者，中心不为欲执牵绊，近于素朴，因此似不为任何事物所能主宰，却可长守其真……” “正是，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 …… 看着女孩儿嘴角掩不住的笑容，莲昭身边朴素敦厚的中年男子仍捏着一把细汗，不一会儿，莲昭放下了古卷，一大一小，齐齐看向了他…… 石伯闷头打开了身边略显古朴的卷轴，略带紧张地，开始接着授课。 “……是故，当知灯能显色，如是见者，是眼非灯；眼能显色，如是见性，是心非眼……” “应知周身遍布虚妄之相，唯有自在妙明之心，不变不虚，如如不动……” 石伯讲完几张经卷，女孩儿仍旧对答如流，不禁有些庆幸，今日倒没有他想象中“难捱”，直至放学，莲仪卿都是毕恭毕敬，十分乐呵，这等其乐融融的氛围，果然还是拖了这位“修炼有成”的福。 走出学阁，入眼尽是碧水蓝天，极目远眺，再怎么延伸，都看不到边界。 青天无极，凌波茫茫，远看只如一隙，空荡荡净水弥生，似挂在北玄帝峰的腰脊，在实内有十方菩萨立像镇守，加上主殿洲司之位，统共十一台莲花座，护守净水纳集，这便是莲洲之名的由来。 他们所处之地，便是这浩瀚水域中唯一有实地的汀岛——岛上高檐飞瓦，有正殿、偏殿、居室，并几棵修竹，堪堪聚成广大水心中的突兀一点，苔侵白墙，翠如墨扫，偏得一抹风致。 一颗不太明显的小小白点正在天边不停晃荡，莲仪卿眼睛一亮，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便要动身，身后立刻响起了熟悉的cao心话语。 “仪卿，修炼虽有小成，可不能就松懈了，别太贪玩儿……” 莲昭温柔的声音如风飘过，小女孩儿颔首挑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道，“放心吧昭夫人，我心里有数的。” 天边的白点儿一径晃荡到了夜里，明月当空时，才如流星一般飞向汀岛，物体渐近渐大，慢慢显现出了一个清晰的轮廓——短短的嘴，黑亮的鼻尖，油光如雪的皮毛，还有一条硕大长尾扬在身后，目光纯澈又带着一丝娇媚，这竟是一只极漂亮的灵狐！ 灵狐抬起头，看着大殿正中闭目静坐的小女孩儿，惊讶地咦了一声，抛起的心脏又落到了原位。 又在施法？昨天不才刚结束一个周期的吗？一次数个月呢！…… 小狐狸吸了吸鼻子，看起来颇有些委屈：他的好主人已经许久没陪他玩了，这一入定，又不知等多久才说上一句话。 哼哼唧唧的，狐狸还是在殿外盘身坐了下来，皎洁的月光抛洒水面，映得一圈白亮潋滟，而在顶着摩尼珠的正殿之上，也正悬着另一颗“白月”。 此“月”光芒柔莹，比天上那颗小了不少，绵绵散发着更加灵动的晕气，气流循环轮转，淡淡扩散到边水角落，仿佛每一处都透着沁人的温柔。 狐狸眼波迷离，只觉多看几眼，骨头都要化了似的。 这颗温柔长情“月”，即是莲洲之心，也是女孩儿仪卿闭目维系的一方恒定。 灵狐无央怔怔望着那颗“心元”，注目良久，接着甩甩头，舔了舔粉嘟嘟的爪子，呼啦把脑袋埋进了浑圆的身体，不一会，打起了微鼾。 缥缈的洲界之外，悄无声息悬停着无数尘沙般的雾轮，若不仔细端详，几乎不会发现——他们正在逐渐“壮大”、凝聚，达到一定体势后，再被洲元牵引着穿过一道薄而坚的禁制，融汇到一色沧澜之中。 “唔……” 狐狸翻了个身。 “唔！……” 又翻了个身。 “什……么啊啊啊啊啊吖！主人——” 甫一睁眼，无央立刻惊天动地喊了出来——哗！在他身边，一只巨大的水龙正翻动巨口，擦着他的尾巴尖游掠而过，一个回旋，立刻又扑了上来。 “主人救命救命救命啊——！” 无央敏捷地在水上拔足奔走，身后的水龙出水之后比他大了数十倍，一根獠牙就足以把他刺穿个窟窿，无央自然不敢懈怠，极尽花样闪避躲开。眼见“猎物”触不可及，不一会儿，龙头又一分为二，水中更跑出了数只麒麟、凤凰，皆是“凶恶无比”，死死追逐着前方唯一的“活物”。 无央喊得更大声了。 噗嗤——殿内的女孩儿笑了一声。 一水麒麟凤凰扬首长啸，也是颇为喜悦，连带着被追逐的“猎物”也乐呵了起来。 这些灵物进入洲界之前全都只是迷雾一团，如今这各色形态，显然也不是被洲元净化之后所能拥有，不过因为施术之人有意为之，方从死水变成了“恶煞”。 “主人太坏啦！——” 话虽如此，无央的嘴角却始终高高挂起，显然……开心得很，虽是自家主人一贯的小把戏，她还是配合得相当默契的。 没办法，天天待在这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世外宝地，不找点乐子小姑娘哪待得住呢？ 无央一径朝着边界飞奔游走，左冲右突，和龙凤麒麟扑戏得十分欢快，大殿内，雀跃的目光却渐渐冷寂了下来。 “无趣……” 小姑娘才开口，追逐狐尾的水龙已在转眼间轰然炸开，星雨一般坠下晴空，融入水域苍茫，再分辨不清了。 “主人主人，我背你跑啊！” 无央兴致正好，回头便是傻咧咧的一声笑喝。 不等她答应，狐狸身立时膨大，变成了三倍于前的一只长毛“大狐狸”，绕着天空飞了一圈，才趴到她的身前，一脸激动地等着她“临驾”。 不一会儿，一只硕大的“雪球”顶着一只小小青团在水面上疾驰而过，扯开了两翼巨幅水屏。 水花声里，还夹杂着两人清脆的笑骂嗔咛。 女师莲昭坐在窗前，听着屋外灿烂的孩童笑声，心内不由也涌现出了几分憧憬，她静静地听着，想着……直到那声音远去，靠近，最后戛然而止。 出来寻时，却怎么也没看到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