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结局 永恒的诗篇

    克莱德曾想过杀掉她。

    男孩低着头站在伦纳德夫人的床边，一个可爱的婴孩安静地躺在他臂弯里。任谁都不会想到这是他的孩子。

    那孩子继承了年轻父亲的外貌基因，生得漂亮极了，惹人怜爱。

    伦纳德夫人在生产后性情温和了许多，她不再把克莱德拴在地下室，甚至允许他在一定范围和时间内外出。条件是他要担负起父亲的责任，照顾好这个孩子。

    很多次，他都把双手伸向女儿细软的脖颈，但总在最后关头败下阵来。他下不了手。

    他准备了一个箩筐，将婴儿放在里面，日夜都背着它，好像真的尽到了父亲的职责。可他自己也只是个孩子，那婴儿对他瘦弱的身体来说过于沉重，几乎要将他的臂膀压断了。

    克莱德如同行尸走rou一样活着，夫人也对他好了很多，仿佛他真的是她深爱的丈夫一般。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

    那天，他路过了那片草地，无意中好像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他们毫无忧虑地尽情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他们还是一群天真的少年，无需为性爱烦忧，也不必照顾刚出生的婴儿。

    克莱德觉得他们的笑容真刺眼，比夏日正午的烈日还要更加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明明不久前，他还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其中一个人注意到了他，昔日的伙伴远远地冲他招手：“嘿，克莱德，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克莱德捂紧了背后的箩筐，生怕里面探出婴儿的脑袋来。他狼狈不堪地逃走了。

    凭什么只有他变成了这样？

    凭什么命运只有对他格外不公？

    他终于跌倒在潮湿的绿茵里，guntang的眼泪砸在青草间，女儿从箩筐里掉了出来，哇哇大哭。她有什么好哭的？作为伦纳德家族唯一的小姐，她至少可以衣食无忧地长大。克莱德觉得该哭的是自己才对。

    他颤抖着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那是他上周去镇上采购牛奶和尿布时偷偷买下的。

    他的女儿，正天真懵懂地睁着双眼看着他，脸颊还挂着泪痕。一双和他多么相似的眼睛。婴儿的喜怒总是变化无常，她不明白年轻的爸爸为什么要对着她高高举起那个闪着寒光的东西，她只是被那一抹光亮吸引，咯咯地笑了起来。

    锃的一声，匕首深深地插进了土壤里，离格兰西娅的身体只有一公分。

    他太软弱，做不到将它刺进亲生女儿的心脏。

    如果世上真的有神，她也许会抚摸她的孩子的头，怜爱地告诉他：那不是软弱，而是勇敢。

    多年的沉默和讨好让夫人对他放下了警惕，在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他逃出了伦纳德府邸。

    格兰西娅和一个高挑英俊的青年并肩而立，她正叽叽喳喳地和他说着什么，气氛欢快。

    在一个恰好可以望见他们的街角，克莱德转身离开了。

    所幸他们只见过短短三面，所幸他还来不及动心。

    只是湖水泛起清浅的涟漪，又复归平静，在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之前。没有杀掉她也许是个正确的选择——只是这么觉得吧。

    克莱德拉高了衣领，走进他工作的妓院。与布鲁斯街毗邻而望的贫民窟里，风在纸张间流连，将那本没有合上的诗集悄悄地卷起一页。

    『只要世间尚有人类，尚有能看的眼睛，

    这首诗就将流传，赋予你新的生命。』

    这就是那个闷热的雨季，关于那首销魂窟里的情诗的全部故事。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