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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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忍
若没有承月,她怎样才会走出那场至亲死绝、血仇无处可报的阴影? 若没有承月,她如何有机会一步一步往上走,最终得到实践理想的机会? 可她从一开始就领会到的一点是,他们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应该怀抱着她年少的憧憬,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不知人间疾苦! 而不是有朝一日被击破,被打碎,狼狈至此! 招秀几乎是慌乱地伸手,捧住承月的脸。 皮肤浸润了湿气,极凉,上面湿漉漉的,分不清是血、是雨、还是…… 她忽然就像是被烫到一般颤了下手指,那是热泪——刚滚落的热泪。 他在落泪。 招秀的手指颤抖得更厉害,不能再碰触他的脸,手顺着脸颊的弧度放到他另一边的肩上,茫然而僵硬地抱住他的脖子。 她甚至惶恐于无法安慰他! 承月年少时经常哭。 不是像孩子般幼稚得一点动静就要故意闹得天下皆知,他是不耐痛,所以泪点极低。 可他又最讨厌哭,每次落泪的时候总要先恼自己不争气,一边哭哭啼啼,一边还凶神恶煞,强烈的反差却显露出一种别样的可爱。 和他相反,那时候的招秀从来不哭。 她怕痛怕得要死,但是她每次都能忍住眼泪。 年少时她脾气更犟,又处在陡然失家失亲的痛苦中,那就更是拼了命不肯显露一丝软弱。 承月不愿意被她比下去,也不愿意叫她看笑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得坚如磐石。 后来,长大了,招秀开始不再忌讳眼泪,她开始觉得,人有喜怒,哭笑皆属正常。 她离承月远远的,就像年少时在心上设下栅栏,把他拦在心房之外。 在她眼中,他就该像他的父亲一般,执掌东域,专研剑道,他将来也会走上尊主的道路,站在尊主曾经站过的地方,俯视苍生。 他不应该与她有什么纠葛。 就像野草不可能与名花共存。 可他现在居然在哭。 “放我下去……承月。” 招秀蜷缩在他怀里喃喃道。 她方寸大乱:“把我丢开,不要靠近我!不要理会我!” 招秀抓住他的头发,仰头看他:“求你了……” 她颤抖地说:“求你了。” 承月死死锢着她,恨不得就这样掐断她,咬死她,将折磨他日日夜夜无法太平的人,一口一口吞下肚去。 她到现在仍在不遗余力地拒绝他! 他抱得并不稳,一脚深一脚浅。 剑心破裂的反噬,越是往后,越是强烈。 他的丹田连着经脉都像是被活生生撕扯开,一截一截砍断,剑意在溃散,剑骨在融化,每走一步,境界都在往下跌落一层。 但这所有的痛,都比不上心脏被撕裂的痛楚。 他不说话,就这么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回到鹤鸣居。 上古有诗:“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招秀恍惚地看见很多年前,承月背着她离开问道崖,头一回来玺峰,站在这院子前,骄傲地说,是他自己取的名字。 九皋之沼泽,大而广博,有深有浅,有鸟有鱼,有乔木也有矮树,兼容并蓄,凡凡大千。 石可采,玉须琢,人永远需要超旷的心胸,着眼于更大的世界。 那时候的少年,何等意气风发,何等雄心壮志。 昏暗的天空,淅淅沥沥的小雨,氤氲水汽,将一切打得朦朦胧胧。 越是模糊,便越是与记忆重合。 恍惚这些年时光一点都不曾流逝,于是一切都是旧日模样,丝毫没有变更。 他穿过庭院,绕过莲池,踉跄着走上台阶,踹开门。 却又在跨进门的下一刹便把门拢得严严实实,把自己跟招秀一起关起来。 他就像是走了人生最艰难的一截路,精疲力竭地靠着门板坐下来,却依然死死抱着招秀不肯放开。 没有雨水浸润,他眼睛里落下的泪水便更为显眼。 “你怎么可以只对我这么残忍?” 就跟一头困兽兜兜转转,撞到头破血流依然找不到出路一样。 他喃喃地,问得无比直接,却又刺痛人心:“你要我怎么丢?……怎么放?” 她的人生计划里从来就没有他。 她的道路上从来都不给他预留位置。 他对着尊主喊把人还给他——可他自己都要心虚,因他从来都不曾拥有。 可既然她从一开始就拒绝他,为什么那年的登天梯上,她要背起他? 他大恸:“招秀,你怎么可以……只对我这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