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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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逸梅按着宋星寒的手,贴在脸颊上,闭上眼晴,泪却流得更兇了。 「逸梅----」宋星寒的手在抖颤。 ----彷彷彿彿间,眼前的愁容竟变成云羽衣的泪眼,耳边也响了云羽衣的哀哭,宋星寒全身都轻颤起来。 「我明白,也没敢多想。」江逸梅把宋星寒的手放下:「让我们把 这一切都忘记吧!」 「对不起!」宋星寒根本不敢再直视逸梅,只好低下头。 江逸梅轻轻说:「请你好好保重。」然后勉强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出去。 宋星寒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心里像灌满了铅。 过了不久,江逸梅解散了醉艷梅,更接了南洋的班约。人们都惊诧极,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拋下这里如日方中的事业而远走不毛之地。 旁人不为意,连云羽衣也不察觉,宋星寒却知道身体的一部份已随着江逸梅翩然远去…… 然后,杨竞筠出现了。 杨竞筠是编剧界的奇葩。他年纪很轻,但文学根底及音乐造诣极深厚,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独特的体会和见解。他所编的剧本,往往推陈出新,在传统的基础上注入新的元素,精练出一齣又一齣的杰作----云羽衣对他尤其敬服。 这时候,云羽衣开始淡出影圈。她一口气把片约都推掉,说这些电影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部等如一百部,没半点意思,她不想无止境地重覆自己,不想以赚钱作为唯一的生活目标,她要追求理想,在艺海中求进步----她的心愿,是成为正印花旦。 其实,她现在的技艺比某些正印还要优胜,却因为她擅演的,都是一些刁蛮泼辣的花衫角色,与传统粤剧里正印花旦贤淑柔顺的形像格格不入----她的刁蛮小姐演绎得越传神越生动,观眾便越不能接受她的「改邪归正」。 云羽衣不单为自己的前途奋斗,更矢志要改良粤剧,去芜除菁,使粤剧成为殿堂级的艺术。难得杨竞筠和她志同道合,他俩常常聚在一起研讨,十分投缘。 云羽衣的努力上进,宋星寒当然是百份百支持和鼓励,她和杨竞筠的雄心壮志更使宋星寒敬服,宋星寒清楚知道,粤剧的将来都在他们手上。 看着两位年青人孜孜不倦,宋星寒便暗自惭愧----在她,粤剧是谋生的方法,甚至,谈不上理想。虽然宋星寒也一直锻鍊技艺儿,但只为了在艺坛立足;寻求的,都只是个人的进步以及观眾的认同,什么改良粤剧、教导观眾,根本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为了让云羽衣达成心愿,最直接的方法,便是组织自己的戏班。于是,「云映月」剧团成立了。 杨竞筠的剧本,他们都戏謔为「女人戏」,因为那些剧本的主题,大多环绕中国古典的女性,如何在封建社会里,对爱情的执着,对善与美的追求。在他笔下,女主角全是美丽善良聪明坚贞。字里行间,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怜惜和珍爱;而男主角,却是怯懦愚孝的文弱书生,唯一可取的,应算是对女主角不离不弃的痴情。 云羽衣决意革除旧式戏班的陋习,严格规定各人必须参与綵排,按足剧本演出,杜绝所有临场即兴表演。服饰道具灯光音响,完全不惜工本,致力尽善尽美。 第一次开锣,成绩不算很好,平均只有七成观眾入座,但报章杂志给予云映月极高的评价,说这是新派粤剧,还说是粤剧史上的大跃进、里程碑。 云映月每届演出,只做一个剧目,演期也只有一个月。由于杨竞筠编剧需时,宋星寒他们也需要时间排戏,所以每次也要相隔差不多大半年才开锣,在当时来说,算是极小產量的戏班。 渐渐,观眾开始认同他们的努力,也接受了云羽衣的「担正」,票房越来越好,由第三届开始,已是场场绝早爆满。云羽衣和杨竞筠得到鼓励,更是把全副心神都放到云映月去。 时代在变,观眾的口味也一直在变,粤剧电影,也无可避免地由最高峰慢慢走下坡。但观眾对宋星寒仍是偏爱,在影圈吹着淡风的当儿,她的电影总还可以让观眾掏钱买票进场。 在云映月休班的时候,宋星寒便努力拍电影还债。还的,都是片债和人情债,想来只要再还上两、三年,她也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这一天,杨竞筠的太太叶雅清约宋星寒喝下午茶。 叶雅清从手袋里取出一叠信件,放在檯面。 宋星寒瞥见信封上写着「杨竞筠贤兄亲啟」几个娟秀的字,马上便认出是云羽衣的手笔。 「星姐,你看看这些便明白了。」 「这些是私人信件吧?」宋星寒皱眉:「我们怎么可以私自拆阅?」 「星姐,你是君子,我是小人,一个小女人而已,现在人家都明目张胆下功夫了,我还要讲究那见鬼的风度和教养么?」她冷森森地说。 「你不肯看,可要我唸给你听?这一封是『金风玉露一相逢,已胜却人间无数』,那一封是『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还有这封,『山无陵,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宋星寒抢着说:「你别误会,这不过是以诗词入曲,研究剧里曲词罢了。」 「对,他俩一直借研究粤剧为名,旁若无人地廝混。」 「竞筠和羽衣之间绝无曖昧,他俩不过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就像伯牙和子期一样惺惺相惜而已。」 「何止志同道合?简直就是情投意合了!」叶雅清抿抿嘴:「现在整个演艺界都传得闹哄哄了,就你一个糊涂?你是纯,还是蠢?是装聋扮哑,还是忍辱负重?」 宋星寒一怔:「你不要听别人说是说非,你是竞筠身畔人,总要相信他支持他。」 「就是因为我是身畔人,才什么也瞒不过我----他心里另有人,我怎会不知道?」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外头跑,就是回来了,也只躲在书房里,整天心神彷彿,两天跟我说不上三句话。」 「我自问也算是个好妻子,家里内外的事从不叫他费心,他爱静,需要空间,我都由他,但他在我跟前想着别人,我是再也忍受不了!」 「你以为我是没事找事?你可知道我咬着牙关忍耐了多少个晚上?你可明白两个人同床异梦是一件多悲哀的事情?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才厚着脸皮来找你。」 -待续-